■ 唐亦农
1983年，转业后第二年，我被派往伊拉克参加阿巴西亚水利枢纽建设，途经北京的时候特意拜访了他，所幸老人家非但没被此一厄运击倒，在言及生死时依然洋溢着其特有的豁达。“我们家这回少了一口！”这是凌老在谈及石阿姨过世时的开场白，然而却有意不让思绪在追溯中停留太久那样，遂又转到了别的话题，直到我起身告辞那刻，才以“千里送鹅毛”表述了对我的谢意，并坚持要代表石阿姨对我作些表示，说罢便四处寻摸。老人家的目光一度朝向书橱的“鲁迅”，吓得我不禁连连摆手，于惶恐中不觉脱口而出想求得老人家一幅丹青真迹。
画直接寄到了伊拉克的阿巴西亚驻地，写意与前述那幅区别不大，多出的仅是几只依山盘旋的鹰，但却在周围引起来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工程组的中国同行自不必说了，消息传出后竟还引来了伊方驻地工程组的关注。显然，对于前者或许不能完全排除名人效应，但后者的意识里显然包含了对中国文化的新奇。尽管他们当中确有不少人知道“虎妞”，但直接在驻地领略到的却是港台的武打片和来自德、法的性爱实录，尤其不能无视的是当时两伊战争还在继续，他们当中的多数人在本职之外的关心事差不多就是随时应征到前线去。但一段时间之后，画竟不翼而飞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当然不会怀疑工程组的同仁，尽管他们当中有人抱怨说画上面受赠者的名字是多余的，否则宁愿用一个“大件”的指针同我进行交易，但他们都是老大学生，个个文质彬彬，既不打架也不骂人，根本不可能偷我这个“工农兵”学员的东西。我也不怀疑专门负责同我打交道的伊方驻地工程师海蓝，虽然这位在相貌上会被误认为是印度姑娘的小姐曾不止一次地欣赏完“凌子风”之后，一边故意把眼睛微笑成一对弯月牙，一边暗示自己即将结婚，届时很希望在自己的新房里有一份我送给她的礼物，而我始终装胡涂，并抢先送了一瓶典型中国产的壮阳药酒搪塞了过去。关键是海蓝的上司哈桑，那个从中方得到了不知多少实惠但为一方混凝土或几根钢筋竟能心痛得装哭的东西！我们是老对手了，但我的怀疑还是导致他装疯卖傻地用头撞了半天活动房子的墙壁。其实，我本可以坚持下去，但枢纽工程的领导怕闹出事来，再就是我也缺乏十足的证据。
尽管气恼，却没感到绝望，因为凌老还健在。不过回过头来看，至少对我个人而言，那幅画竟然成了凌老爷子的绝笔。1985年我从伊拉克回国后就赶上整党，被冠以“从农村打到机关、从机关打到学校，然后是从地方打到部队，再从国内打到国外”的罪名受到不予登记的处分，至翌年3月背着机关从外地搞了一份护照跑到日本留学，堪称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低潮，这种心境当然无法拜会凌老。再次见面是“六．四”前夕，那次老人家坚持在全聚德为我接风。席间被问及这些年的经历时，我少有节制地谈了自己对国内政治的看法，或许受当时社会形势的影响，老人家非但没做阻止，对有些提法甚至表示了默许，然而这却很难掩饰我们在思想观念方面业已拉开的距离。例如谈到政党制对社会进步所起的作用时，他坚称在一个可视的历史阶段里中国不可能有取代共产党的政治势力出现，而言及到社会公正，不难发现牵动老人家乡愁的恰是当年的延安；至于我，也正是在那次分手之后取道香港出走台湾了。
后来，我对老人尽管也曾想起，但囿于政治和时空上的阻断，所知也没能超越报纸的记载。记得《人民日报》“海外版”曾先后有两篇披露老人家的长篇报道。前一篇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后一篇专门记述老人家于弥留之际的长篇纪事却至今还有记忆。虽然我据此难以窥视出凌老余年的全部，但可以慰藉的是，报道中出现了其后来的夫人，如记事所言：见有人端着铝锅匆匆赶来，等在医院入口处的夫人忙说，“你看，老头正馋豆腐脑?龋 钡湫偷睦媳本┢?ⅲ?团掏懈?琳叩那∈且欢韵噱υ谏?钤?愕睦夏臧槁隆Ａ枥瞎?赖南?ⅲ?谴诱馄?ǖ郎峡吹降模?那樽圆槐厮盗恕Ｎ液苊Ｈ唬?暇乖诶先斯槲髦?暗降孜茨苄屑游屎颉？耙宰栽鸬氖牵?抑涣粢饬死先嗽诠勰钌侠嗨仆??说木笄浚?春雎粤俗钗?胀ǖ睦媳本┤嗽谌饲槔锬?鄣娜惹椤??荨⒖砗瘢?br> 回到偶然从网站购得的这幅画，从时间上推断，该是凌老于70年代末作为文革结束后中国影视界成员首次访问日本时的作品。画上没有题写受赠者，不过从裱纸背面点点霉斑和上檐布满的尘埃来看，该画被长期饰挂过。至于最终还是流到市场，想必画的主人也已作古，后人清点遗物时亦连带做了处理，该是比较合理的解释。其实，凌老赴日之前特意赶制了一批水墨画，以赠日本影界友人。这事我早就听说过，但斗转星移在历经四分之一世纪之后最终又为我所得，显然仅以“偶然”二字决难在情感上满足自己。睹物思人，意尤未尽。尽管两代人认知上的差异依然存在，但朦胧中竟感到我与凌老的交往彷佛至今都在继续。画是竞购来的没错，但失而复得的感觉非常强烈。阴阳有界情无界，倘若泉下有知，真希望凌老爷子也能这样理解！
1983年，转业后第二年，我被派往伊拉克参加阿巴西亚水利枢纽建设，途经北京的时候特意拜访了他，所幸老人家非但没被此一厄运击倒，在言及生死时依然洋溢着其特有的豁达。“我们家这回少了一口！”这是凌老在谈及石阿姨过世时的开场白，然而却有意不让思绪在追溯中停留太久那样，遂又转到了别的话题，直到我起身告辞那刻，才以“千里送鹅毛”表述了对我的谢意，并坚持要代表石阿姨对我作些表示，说罢便四处寻摸。老人家的目光一度朝向书橱的“鲁迅”，吓得我不禁连连摆手，于惶恐中不觉脱口而出想求得老人家一幅丹青真迹。
画直接寄到了伊拉克的阿巴西亚驻地，写意与前述那幅区别不大，多出的仅是几只依山盘旋的鹰，但却在周围引起来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工程组的中国同行自不必说了，消息传出后竟还引来了伊方驻地工程组的关注。显然，对于前者或许不能完全排除名人效应，但后者的意识里显然包含了对中国文化的新奇。尽管他们当中确有不少人知道“虎妞”，但直接在驻地领略到的却是港台的武打片和来自德、法的性爱实录，尤其不能无视的是当时两伊战争还在继续，他们当中的多数人在本职之外的关心事差不多就是随时应征到前线去。但一段时间之后，画竟不翼而飞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当然不会怀疑工程组的同仁，尽管他们当中有人抱怨说画上面受赠者的名字是多余的，否则宁愿用一个“大件”的指针同我进行交易，但他们都是老大学生，个个文质彬彬，既不打架也不骂人，根本不可能偷我这个“工农兵”学员的东西。我也不怀疑专门负责同我打交道的伊方驻地工程师海蓝，虽然这位在相貌上会被误认为是印度姑娘的小姐曾不止一次地欣赏完“凌子风”之后，一边故意把眼睛微笑成一对弯月牙，一边暗示自己即将结婚，届时很希望在自己的新房里有一份我送给她的礼物，而我始终装胡涂，并抢先送了一瓶典型中国产的壮阳药酒搪塞了过去。关键是海蓝的上司哈桑，那个从中方得到了不知多少实惠但为一方混凝土或几根钢筋竟能心痛得装哭的东西！我们是老对手了，但我的怀疑还是导致他装疯卖傻地用头撞了半天活动房子的墙壁。其实，我本可以坚持下去，但枢纽工程的领导怕闹出事来，再就是我也缺乏十足的证据。
尽管气恼，却没感到绝望，因为凌老还健在。不过回过头来看，至少对我个人而言，那幅画竟然成了凌老爷子的绝笔。1985年我从伊拉克回国后就赶上整党，被冠以“从农村打到机关、从机关打到学校，然后是从地方打到部队，再从国内打到国外”的罪名受到不予登记的处分，至翌年3月背着机关从外地搞了一份护照跑到日本留学，堪称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低潮，这种心境当然无法拜会凌老。再次见面是“六．四”前夕，那次老人家坚持在全聚德为我接风。席间被问及这些年的经历时，我少有节制地谈了自己对国内政治的看法，或许受当时社会形势的影响，老人家非但没做阻止，对有些提法甚至表示了默许，然而这却很难掩饰我们在思想观念方面业已拉开的距离。例如谈到政党制对社会进步所起的作用时，他坚称在一个可视的历史阶段里中国不可能有取代共产党的政治势力出现，而言及到社会公正，不难发现牵动老人家乡愁的恰是当年的延安；至于我，也正是在那次分手之后取道香港出走台湾了。
后来，我对老人尽管也曾想起，但囿于政治和时空上的阻断，所知也没能超越报纸的记载。记得《人民日报》“海外版”曾先后有两篇披露老人家的长篇报道。前一篇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后一篇专门记述老人家于弥留之际的长篇纪事却至今还有记忆。虽然我据此难以窥视出凌老余年的全部，但可以慰藉的是，报道中出现了其后来的夫人，如记事所言：见有人端着铝锅匆匆赶来，等在医院入口处的夫人忙说，“你看，老头正馋豆腐脑?龋 钡湫偷睦媳本┢?ⅲ?团掏懈?琳叩那∈且欢韵噱υ谏?钤?愕睦夏臧槁隆Ａ枥瞎?赖南?ⅲ?谴诱馄?ǖ郎峡吹降模?那樽圆槐厮盗恕Ｎ液苊Ｈ唬?暇乖诶先斯槲髦?暗降孜茨苄屑游屎颉？耙宰栽鸬氖牵?抑涣粢饬死先嗽诠勰钌侠嗨仆??说木笄浚?春雎粤俗钗?胀ǖ睦媳本┤嗽谌饲槔锬?鄣娜惹椤??荨⒖砗瘢?br> 回到偶然从网站购得的这幅画，从时间上推断，该是凌老于70年代末作为文革结束后中国影视界成员首次访问日本时的作品。画上没有题写受赠者，不过从裱纸背面点点霉斑和上檐布满的尘埃来看，该画被长期饰挂过。至于最终还是流到市场，想必画的主人也已作古，后人清点遗物时亦连带做了处理，该是比较合理的解释。其实，凌老赴日之前特意赶制了一批水墨画，以赠日本影界友人。这事我早就听说过，但斗转星移在历经四分之一世纪之后最终又为我所得，显然仅以“偶然”二字决难在情感上满足自己。睹物思人，意尤未尽。尽管两代人认知上的差异依然存在，但朦胧中竟感到我与凌老的交往彷佛至今都在继续。画是竞购来的没错，但失而复得的感觉非常强烈。阴阳有界情无界，倘若泉下有知，真希望凌老爷子也能这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