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亦农
得益于去年一次偶发事件，获得半年闲暇。其间，友人赵南赠古砚一枚，还从雅虎拍卖场上代购了一件清代紫檀琴桌，竟促使笔者在不算短的一段时日里也在网站的角逐里着实风光了一番。我是在账户里的余额不够再作一次支付时止步的，但决意放手，还是在行家笑指所购皆为赝品之后。现在，那些破铜烂铁早被移至阳台，所谓明清时期的名人字画也和旧报纸堆放在一起，不过能聊以自慰的却是无意中购得一幅凌子风真迹。
这是一幅典型的凌氏风格的水墨画，突出的是以山为主的写意，画面上的主峰陡峭，无法全部囊括进来的侧峰也迭峦四起；山脚下是溪水，于岸边一位身着古装的读书人正仰山而望，以静制静，凸现出了点睛的功力。整幅作品像是匆匆几笔就勾画出来的，重笔点出的是松，余墨泼出的是时空般的灵气，再把右上侧自讪为“拼命三郎”的章印包括进来，指是凌子风的真迹该确凿无疑。
凌子风，堪称一代名导，可在画界里不仅不是大家，恐怕连中家也难及第，不过在国画艺术上确实得到过名家的真传，记不清是李可染还是李苦禅，总之有一人是其亲族同辈中的长者该不会有错。尽管如此，老人家何以于导演艺术之外又情系丹青？解释该不只是消遣或兴趣。如果他的作画是为疏导内心的压抑，那位仰山而望的画中人恰可比作他自己。如此推论，应集中在这位当年从延安走出来的“三郎”在推出《母亲》和《红旗谱》等印记了共和国烙印的作品后，想再行进取时却不得不面对宛如高山大川一样的阻力。关于这点，自然无法从凌导不多的文字中得到证实，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尽管于“四五”之际恰值其卧病在床，却坚持在子女的搀扶下赶到天安门广场，执意在纪念碑畔的松墙上系上自己佩戴过的那朵白花，抒发的正是老人家抑郁在心中的闷气。
初次见到凌老，是文革刚告结束，地点也是他方才入住的三里河新居。记得他书房里挂了一幅山水画，特别是画轴下面那只仅放了几颗雨花石的盘状瓷坛，没鱼却注满了水，让人觉得很有创意。当年，电梯还没在北京普及，凌老被安排在二楼，面积不小却是两套相邻的两居室，书房的阳台还被改造成了暖房，里面养着老人家从各地收集的花卉。不过最能体现凌老风格的，还是横置在写字台靠墙一侧的唐三彩。据其介绍说，因马尾破损，所以没花几个钱便弄到手，现在的尾巴是自己仿制后装上去的。那次会面，全因为凌老的结发夫人石联星阿姨透过我四弟想找几个文革期间的捣蛋鬼，以刺激凌导的创意。尽管从凌老后来推出的作品来看，这一合作并未产生出任何结果，但却使我在这样一个独特的文化环境里居然陪伴老人家度过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暑期。
把我引见给凌老那天，弟弟别出心裁地带了一幅齐白石给老人过目，尽管事后我才知道这是赝品，可当时看到这位钟情丹青的影界前辈逐渐把画摊开，像孩童一般边爬在地上用放大镜鉴赏边连声示好的大家风采，我真得很感动。其实，事情本可以含糊下去，问题在于我不知表里，受弟弟挑唆竟跑到许麟庐（鉴赏家、齐白石的掌门弟子）府上想索个认证，结果画轴还没拉开五分之一，就险些没被许老爷子一掌给打出去。后来，弟弟主动向凌老认错，结果非但没有招致苛责，反而让凌导一边揣测许老爷子发火的样子，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据此说弟弟变得越发嚣张并不准确，不过后来的事实却是凡有各地名家赴京搞画展，他保准无一疏漏地先打着凌子风的旗号前去邀请，然后再通知凌老接客，席间备置文房四宝，酒至半酣便是宾主即兴作画，他也趁势索取回扣，几年下来因所藏现代名家丹青甚丰竟变得小有名气。据说，凌老爷子过世的时候，他确是哭得死去活来，不过知情人也都晓得，这里除他对凌老的情感外，恐怕更多地还在于其一仆二主的做法再也无以为继。
那年我返校前，凌老以一套鲁迅全集相赠，这在当时堪称一份厚礼，但我却果断地拒绝了。事实是早在文革期间，我对鲁迅的这个“书”那个“集”的固然没少读，但感觉中除《伤逝》算有些情节外，其它作品即便堪称为文学却无法从中获得精神上的享受或慰藉。社会背景也许是一种解释，但无论怎么讲即使今天回顾起来，其阴郁的笔调给予周围的感受，除去无奈至多也是压抑。诚然，针砭社会是鲁迅的风格，问题是从古到今、再从文化到人身，能骂的全骂了，但对东三省正被日本蚕食这一最大的时弊却是沉默的，尤其是与针砭相辅相成，本该憧憬的理想社会却从未见诸他的手笔。如果把这归结为鲁迅的格局，同样不能忽略其思路的怪异，至少从常人的角度研判，碍难理解在国难当头之际，相对“国防文学”这一更有感召力的提法，他所坚持的“大众文学”到底包含了什么用意。我把想法对凌老讲了，他怔了一下，连续几声“我知道”后，接下来便是一阵哑然，那副痛苦的样子令我至今都有记忆。
有幸得到凌老的墨宝，纯属偶然。按顺序讲，回到八十年代初，即石联星阿姨被确诊为癌症之后，老人家听说猴头菌极有疗效，便捎信给我，让我在驻地设法帮他搞一些。我照做了，但随后听到的却是石阿姨去世的消息。（待续）
得益于去年一次偶发事件，获得半年闲暇。其间，友人赵南赠古砚一枚，还从雅虎拍卖场上代购了一件清代紫檀琴桌，竟促使笔者在不算短的一段时日里也在网站的角逐里着实风光了一番。我是在账户里的余额不够再作一次支付时止步的，但决意放手，还是在行家笑指所购皆为赝品之后。现在，那些破铜烂铁早被移至阳台，所谓明清时期的名人字画也和旧报纸堆放在一起，不过能聊以自慰的却是无意中购得一幅凌子风真迹。
这是一幅典型的凌氏风格的水墨画，突出的是以山为主的写意，画面上的主峰陡峭，无法全部囊括进来的侧峰也迭峦四起；山脚下是溪水，于岸边一位身着古装的读书人正仰山而望，以静制静，凸现出了点睛的功力。整幅作品像是匆匆几笔就勾画出来的，重笔点出的是松，余墨泼出的是时空般的灵气，再把右上侧自讪为“拼命三郎”的章印包括进来，指是凌子风的真迹该确凿无疑。
凌子风，堪称一代名导，可在画界里不仅不是大家，恐怕连中家也难及第，不过在国画艺术上确实得到过名家的真传，记不清是李可染还是李苦禅，总之有一人是其亲族同辈中的长者该不会有错。尽管如此，老人家何以于导演艺术之外又情系丹青？解释该不只是消遣或兴趣。如果他的作画是为疏导内心的压抑，那位仰山而望的画中人恰可比作他自己。如此推论，应集中在这位当年从延安走出来的“三郎”在推出《母亲》和《红旗谱》等印记了共和国烙印的作品后，想再行进取时却不得不面对宛如高山大川一样的阻力。关于这点，自然无法从凌导不多的文字中得到证实，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尽管于“四五”之际恰值其卧病在床，却坚持在子女的搀扶下赶到天安门广场，执意在纪念碑畔的松墙上系上自己佩戴过的那朵白花，抒发的正是老人家抑郁在心中的闷气。
初次见到凌老，是文革刚告结束，地点也是他方才入住的三里河新居。记得他书房里挂了一幅山水画，特别是画轴下面那只仅放了几颗雨花石的盘状瓷坛，没鱼却注满了水，让人觉得很有创意。当年，电梯还没在北京普及，凌老被安排在二楼，面积不小却是两套相邻的两居室，书房的阳台还被改造成了暖房，里面养着老人家从各地收集的花卉。不过最能体现凌老风格的，还是横置在写字台靠墙一侧的唐三彩。据其介绍说，因马尾破损，所以没花几个钱便弄到手，现在的尾巴是自己仿制后装上去的。那次会面，全因为凌老的结发夫人石联星阿姨透过我四弟想找几个文革期间的捣蛋鬼，以刺激凌导的创意。尽管从凌老后来推出的作品来看，这一合作并未产生出任何结果，但却使我在这样一个独特的文化环境里居然陪伴老人家度过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暑期。
把我引见给凌老那天，弟弟别出心裁地带了一幅齐白石给老人过目，尽管事后我才知道这是赝品，可当时看到这位钟情丹青的影界前辈逐渐把画摊开，像孩童一般边爬在地上用放大镜鉴赏边连声示好的大家风采，我真得很感动。其实，事情本可以含糊下去，问题在于我不知表里，受弟弟挑唆竟跑到许麟庐（鉴赏家、齐白石的掌门弟子）府上想索个认证，结果画轴还没拉开五分之一，就险些没被许老爷子一掌给打出去。后来，弟弟主动向凌老认错，结果非但没有招致苛责，反而让凌导一边揣测许老爷子发火的样子，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据此说弟弟变得越发嚣张并不准确，不过后来的事实却是凡有各地名家赴京搞画展，他保准无一疏漏地先打着凌子风的旗号前去邀请，然后再通知凌老接客，席间备置文房四宝，酒至半酣便是宾主即兴作画，他也趁势索取回扣，几年下来因所藏现代名家丹青甚丰竟变得小有名气。据说，凌老爷子过世的时候，他确是哭得死去活来，不过知情人也都晓得，这里除他对凌老的情感外，恐怕更多地还在于其一仆二主的做法再也无以为继。
那年我返校前，凌老以一套鲁迅全集相赠，这在当时堪称一份厚礼，但我却果断地拒绝了。事实是早在文革期间，我对鲁迅的这个“书”那个“集”的固然没少读，但感觉中除《伤逝》算有些情节外，其它作品即便堪称为文学却无法从中获得精神上的享受或慰藉。社会背景也许是一种解释，但无论怎么讲即使今天回顾起来，其阴郁的笔调给予周围的感受，除去无奈至多也是压抑。诚然，针砭社会是鲁迅的风格，问题是从古到今、再从文化到人身，能骂的全骂了，但对东三省正被日本蚕食这一最大的时弊却是沉默的，尤其是与针砭相辅相成，本该憧憬的理想社会却从未见诸他的手笔。如果把这归结为鲁迅的格局，同样不能忽略其思路的怪异，至少从常人的角度研判，碍难理解在国难当头之际，相对“国防文学”这一更有感召力的提法，他所坚持的“大众文学”到底包含了什么用意。我把想法对凌老讲了，他怔了一下，连续几声“我知道”后，接下来便是一阵哑然，那副痛苦的样子令我至今都有记忆。
有幸得到凌老的墨宝，纯属偶然。按顺序讲，回到八十年代初，即石联星阿姨被确诊为癌症之后，老人家听说猴头菌极有疗效，便捎信给我，让我在驻地设法帮他搞一些。我照做了，但随后听到的却是石阿姨去世的消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