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村
印象中朱伟是个一生下来就当编辑的人,他的早年和黑龙江经历都可忽略。最早他也写过一点文章,印象比较小资,毛毛雨一样地抒发幽思。后来他说过狠话,大意是与其当三流作家,不如当一流编辑,他的榜样是蓝登书屋,想必从那时起他为自己指明了前进方向。我认识他时,他已在《中国青年》杂志,就是那本以“人生的道路啊怎么越走越窄”讨论闻名的杂志,每期当中有那么几页归他来编。他曾组织我们去桂林开笔会,工头一样监督着。那时我们埋头写作,他整天踱来踱去,读到小说中关于性的段落就傻笑。我从那时知道,欠他稿子要被他逼死。被他逼急了恶毒猜测,王小波英年早挂,未尝与他没关系。
后来的朱伟被王蒙先生招去打《人民文学》的工,那时他膜拜现代派令骨头发轻,一上手就弄出大毛病,获得“朱一期”的外号。此后沉寂了一段,我这里还存着他沉痛的信。再出山就是编《爱乐》了,还编过《华夏记忆》,最后停在《三联生活周刊》上。这个人确实应该当编辑,他的活儿好,被他编过的杂志,总有声音和光彩。
当编辑难免郁闷,朱伟又开始写作。他写过一本《考吃》,吃就吃了,还考,这种事情他赞赏的阿城是不做的。化名林逸聪编过极厚的两大本《音乐圣经》,他像个会计记下来那么多的版本号码,这种事情他喜欢的朱德庸也是不做的。这次将文章收成集子,编辑相又出来了,用“质量”点题,这种事情他崇敬的前辈汪曾祺、林斤澜都不做。
《音乐圣经》之后,朱伟回到零零碎碎,所写都是发表在杂志上的短文,时不时冒个泡,要人惊艳。
朱伟喜欢书,对吃有兴趣,对音乐有兴趣,对那种死也死掉的古人很有兴趣。他交游广阔,从瓦格纳到张承志都认识,他写死人体贴,写活人诚恳。这先生要么不做,做起来肯下笨功夫,顶真。读者看他考证一个无厘头的掌故,肯拉出屠龙的架势,就可明白此君不是吃素的。这样写文章是要写死人的,所以他写得很少。这书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写起,写了二十年不过两百多页。当惯编辑的人眼高手低,往往工笔,弄巧了写散文平仄都读得出来。朱伟轻易不出手,到后来出手就自种自收了,长在自家的田里。
朱伟永远皮肤白白的,文静清爽,像传说中的上海人。说话口音也很上海,此君大半辈子生活在北方,说到儿化音舌头还是那么转不圆。老也老了,他好像还有点害羞,一直不写情色,虽然听到那种故事依然傻笑。
他的文章老是在写人家。人们也在期待他写人家。但这书中,我觉得最好的是那个自序,平展展地写自己的父亲。好在一点一滴无声无息,这一点一滴用一生积聚。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再写也要写出那个序的最后两行文字,那些文字不好。
朱伟说品质
日期:
05年05月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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