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翔
日本的生活社区大多都会设置回览板,回览的主要内容是社区和周边发生的各种事件和相应的通知。比如谁家的婚嫁丧娶,哪里有什么样的活动等等。这些内容里面大多是新闻性质的,看的人签了字交给下家了事,需要参与的最多的一种活动是社区的定期大扫除。春秋冬夏每个时期都有,有大有小,花样繁多。但凡来过日本的人都感叹日本乾净,一尘不染。我估计除了新西兰、北欧这些与尘世隔绝的桃源以外,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日本这么乾净的。这里面民众自发的扫除活动实在功不可没。
我所在的小区以年轻夫妇为主,定期大扫除的领头人是稍微上点岁数的。到了大扫除的时候,小夫妻们很多是一家三四口,拿著镰刀笤帚和手套集体出动。在总负责人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兴高采烈地一干一个多小时,无论是严冬还是盛夏,大家都精神抖擞,一丝不苟。很多家庭连还在喂奶的婴儿也带出来。婴儿车放在身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勤勤恳恳地专心扫除。这种景象,中国人尤其是老一代中国人看了都会觉得心惊肉跳。这么小的孩子放在一边不管怎么行?不给冻死?不给热死?
日本人做事事无巨细一概都很认真。这种自发的扫除活动也不例外。我常常看到一些中老年的男人干得满头大汗,身上脚上都是泥土灰尘。一边干还一边招呼著其他人,要大家再去这里那里打扫一下。上岁数的老太太们做些相对轻松的活儿,一边干一边聊天,很是高兴。年轻人则大多一言不发,从头到尾埋头干活。分配到的任务一定会按时地高质量完成。很听话,而且也卖力。孩子们就穿插在其中,有的帮父母一起做,有的就成群结队地玩耍。总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因为扫除的内容八九不离十都是除杂草、扫落叶等,所以场所一般在社区的公园里。那种其乐融融的样子,有时候干活儿累了,擦汗的时候猛一抬头,觉得非常温馨。日本人善于在生活中找到点点滴滴的、不足道的乐趣来细细品味。不过我也想,如果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认真地干活儿,温馨的场面或许会大打折扣。
扫除时间主要是靠回览板通知,每次通知扫除时间都在一个月前左右。其实这种制度很是松散,加上严格地说扫除也不是强制性的。我每次去参加扫除都发现活动的参加率极高,缺席的人很少。我现在所在的社区每次有活动都有参加人员的记录,因此参加率高倒也不奇怪。但是从前住过的社区是没有记录的,即使如此也基本上是人人参加。日本人守规矩,而且责任感极强,对个人对社会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荣辱责任,这种东西彷佛不是教育出来而是遗传中带的一样。从前住的地方的邻居对我们很客气。有一次大家凑在一起聊天,说到扫除的事情。邻居家的老头儿开玩笑说,其实这种活动要是嫌累不参加也行。刚说完这句话,他的老伴儿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尴尬地看看大家一副非常丢人的样子。
这和文化多少有些关系。中国强大的农业社会持续了好几千年,富足、稳定而且被证明社会形态的自我适应能力强大。农业社会的自给自足都是以家庭或者小集团为单位,中国文化中的内外之别首先在“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上。出门一步就是外,这个范围很窄。而日本则不同,他们被桎梏在一个风雨飘渺的岛中,生活的富足与否只放在第二位,寻求安定的生存感才是第一位的大事。日本人心中“内”的范围较之中国人要大得多,他们必须寻求一个大的集团才能得到安定和安全感。这种微妙的文化区别无处不在。很多中国人对日本的房屋间隔的狭小感到不解。一家和一家离得这么近,怎么过日子?但是日本人则大多处之泰然。固然有地少人多的原因在里面,但是也不尽然。仔细观察会发现,即使在那些地广人稀的地方,日本人还是把房子的间距做得很小。在日本人看来,一个紧密结合的社区才是居住地的最小单位,而对中国人而言,无论多么好的社区,“家”才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正因为如此,有了好房子好地,大多数中国人会毫不犹豫地搬家,但是日本人常常会选择终老在一个社区中。我认识一个日本朋友,他们的家庭收入不错,买东西从来不计算价格,定期出国度假,有自己的别墅。但是他们始终住在一个很破旧,而且周边环境混乱的社区中。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搬出去,他们说,老地方住惯了不想搬。我觉得这个社区无论多么破旧,对他们而言都是自己身体和生活的一部分,对他们来说,自己住的那间狭小得翻身都困难的小公寓并不是家的全部,这个方圆几百米的社区才是他们心里的“家”。
其实中国人不缺乏责任感,不缺乏认真做事的精神,但是中国人心里的责任范围过窄。认真地参加社区劳动对中国人来说可能是附加于身的一项任务,但是对很多日本人而言不过是做家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