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 非
作者译者出版者等等相识朋友签名赠送的书,一般每收到一本就放在书架中一个收藏专区里。慢慢地积下不少,每至翻阅浏览,便心生几分欣慰,思人海里走一遭,得识此多著书立说贤人,颇感不虚此生。将这些著者有面识或无面识的签名书列作专区收藏,是我对著者的尊敬,也是要当作对自己的勉励。书架旁一走一过,这些书籍画册彷佛都在告诉我周边人在做什么做出了什么,对我总是一个提醒,需要活得充实一点,即便没有有形书作,也得把人生打发得有点实在内容,写不出书,也得把日子过成书一般有得自己赏自己看。
某年某日,家里新增了本身份特殊著者的书。说知音有点肉麻,说面识又显得外道,这是家人的书。另设专区尚有些单薄,就想著该怎样给予这本书一个特殊的待遇。于是,找出针线笸箩,翻出各式布料布头,选一块上好的日本和服用重磅缎料,做了一个专用书皮。
装在新书上,呈给作者要显摆请功,人家倒矜持,啊嗯行行放一边吧我忙著呢……扫兴吧?就此了事太没面子,放低姿态继续套近乎,唉你看怎么样啊世上独一无二的书皮真丝做的……别人求我还不做呢主要是你这书好——呵呵,嘟囔了半天就这一句触及灵魂的话叫人家停下手中事端详了两三眼我的书皮,接著,第四眼第五眼第N眼就看进了书里而不是书皮。继续找台阶,以后你每出一本书我亲手做一个书皮表示祝贺怎么样?嗯,这还像个糟糠之妻——那边不说,我也听见了,要不怎么不好意思说破是知音。
小女爱看书,总是随身带那么一两本文库版小书。看见手制的缎质书皮,便一阵忽悠吹捧。唉呀妈你太有才了这个书皮真有创意你可以参加手艺大奖赛了云云。为娘我心里话:你不就是也想要一个套小书上坐电车看书显得更斯文吗?直说不就得了,20分钟就完活毫无技术含量的直线缝合而已。于是,选一块十几年前买来的报纸图案棉布,做成一个文库版专用书皮。她爱不释手,此后的阅读消遣只换书不换书皮。她同学看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几天后又做一个同样的赠送。
摆弄针头线脑,受教于儿时一起生活的姥姥。记忆里姥姥一年到头都守著个针线筐缝这个补那个。正月里有女人不动针线的习俗,好像说正月动针线女人就又要辛劳一年。正月里避做针线,她老人家整天闲得望天摸牌看对儿,像个下岗女工似的失落,顿顿饭赶早做,好像不辛劳就对不起生活。
姥姥似乎就没穿过买来的成衣,她和姥爷里外薄厚的穿戴,都出自她那双如今看起来并不算灵巧的粗手。我动针线,并非姥姥的教诲,而是主动的触摸和积极实践。冬天特别长,外面冷,没有电视,几本小人书翻看得卷了破边儿,别说故事,画面在脑子里早给导演成了电影连人带物都成了能说会走的声情并茂动画式。所以,就那么守在姥姥身边,学缝练补。这件事对于我很有乐趣,因为能从中感受到创作的愉悦。几块方布,缝连起来,装进大豆,就成了一个扔起来哗哗有声的立体口袋。握著自制的口袋往外奔,除去玩兴,还有一层小小的成就感。口袋用布是夏天的小花褂剩下的布头,寒冬腊月里,一边脚踢花口袋一二三四地数著数玩儿,一边盼著快到夏天好穿上那件小花褂子胡同里疯跑。
今年夏天,在美国一家普通服装店童装区,看见那种棉布系带式围嘴儿,7美元一件。不由得拿在手里前后看,煞是怀旧了一番。孩子小时候穿过几件都是我亲手裁缝,她和表妹穿同样的一起玩耍,有时候分不出谁是谁。好几年里,做过好多件这样的简易童衣,自家孩子用,也送给亲友家小孩。如今,谁家都有成堆穿不过来的衣袜动辄丢成垃圾,动针线日益成为日常生活的旧景远景。花样翻新的时尚乐趣也没兴致培养,闲暇时,便拿出缝纫机摊出一片零碎,摆弄上一日半晌。需要的不是做成什么,而是这份不管做什么都专致投入的平静兴味。
前年生日那天,家人送我一个十分投其所好的礼物,是一把裁剪专用剪刀。就冲这礼物选定所含的恭维,也该没事找事剪剪裁裁哪怕做个书皮椅垫儿之类,才算识抬举。小女看见剪刀大加赞赏,说这爸爸选礼物水平大有提高。她小学时代的某个生日,爸爸送的礼物是一个电动铅笔刀,差不多有1公斤重。孩子委屈得差点哭出来,背后跟我说爸爸可真不懂女孩心理,他送的哪是生日礼物啊?那是业务办公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