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昭奎
我怎么会在人到中年之时忽然从自然科技领域一下子、“大跨度”地跳到了社会科学领域呢?其原因可以说纯粹是出于偶然,而且是“多重的偶然”,而所有这些偶然的根源就在于中国的改革开放。
第一个“偶然”说来话长。1978年6月23日,邓小平在听取清华大学的工作汇报时明确指出:“我赞成留学生的数量要增大”,“要成千成万地派,不是只派十个八个”。
随著邓小平上述指示的落实,高教部决定于1978年9月1日举行选拔出国留学生的外语考试。这个决定早在1978年初就下发各个单位。研究所的一些同事得知可申请出国留学,十分高兴和兴奋,早早地开始准备参加选拔出国留学生的外语考试。当时,我对出国留学的事儿懵里懵懂,毫不关心。
我从中学到大学,总共学了十年俄语,而当时留学考试考的是英、日等西方国家语言,尽管我在大学五年级选修第二外语时学了一点英语,但因为主要科目学习极为繁忙,根本没把学外语放在心上,几乎可说只记得ABC到WYZ那些字母了。但是,大学毕业进入工作角色后,感到英文对从事技术工作很重要,就开始自学英语。1969年我所在单位的知识分子(当时通称“臭老九”)统统下放到军垦农场,我不得不中断了英语自学,但又有些不甘心,就带了一本英文版《毛泽东语录》,每当政治学习时,人人都捧著红宝书念,我总是将宝书捧得很高,为的是避免被人发现我一心二用,一边读语录,一边利用英文语录“反求”中文词汇。到了晚上熄灯以后,几十人睡一排大通铺,我只好在被窝里开著手电筒学,还得时时注意军人连长有没有进来查房。1972年下放结束,从军垦农场回单位,我有了更多自由时间,经常到研究所图书馆去看进口的英文科技期刊。我发现进口期刊的一些彩页往往被人用墨笔涂成“大黑脸”,开始以为有人恶搞,后来才知道那是图书馆为了防止“精神污染”,安排了专职人员对刚到的进口期刊进行“身体检查”,每当发现有穿得稍稍暴露的大美人儿,就毫不留情地将整个彩页涂黑,当然执行这项任务的是一位“老女人”管理员,以免男性职员有“先睹为快”、心慈手软之嫌。
到了1978年8月下旬,我爱人(现在该称“老伴”)对我说,人家都在准备考英语,你何不去试试,也好检验一下你自学英语达到了什么程度。第二天,我在办公楼走廊里偶然遇见单位领导,随口说了一句“我也想参加英语考试”,领导马上转告负责选拔出国留学生的人事部门,在报名期限已过的情况下,给我补报上去了。
第二个“偶然”可以长话短说。这就是当时的高等教育部通知说,原定于9月1日举行的外语考试延期到9月15日举行。这使我在金秋季节有了半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说老实话,如果没有这半个月时间用来复习英语语法,我肯定会考不及格的。
第三个“偶然”发生在考试那天。我的一位邻居兼同事尽管不是学英语专业的,但他从中学到大学的外语课都学的是英语,而且从1978年年初就开始全力进行复习。与他相比,我在学校里基本上只学过俄语,而且迎接这场考试也是临阵磨枪,只花了半个月业馀时间复习,因而觉得自己在英语水平上低人一头。就在出发去考场之前,我跟他在院子里聊天,突然他甩出几句流利的English,一下子就把我“镇”住了,我一赌气说:“算了,凭咱这水平还去考什么英语?不去了!”于是,他一个人匆匆赶赴考场,我目送他走之后独自在院子里徘徊。周围邻居得知此事后,就都来劝我说:“去吧,去吧,准备了一阵子,别白费了!”几个哥们儿推推搡搡地把我送往附近的公共汽车站。
那时,我们有6家住在由一间大教室隔成的六间平房,共用一个院子,各家门户都是那种“壮小夥儿一脚就能踹开”的破木门,只要天气不很冷,下班后大家经常在院子里坐坐,在“少车时代”常可见到的晴明的月色和繁星之下闲聊神侃,到了雨季还要团结起来共同“筑坝”、“抗洪”,以防雨水灌进地势低洼的“共同的家园”。在清华过惯了集体生活的我,在邻里之间生活得很愉快,然而,这样亲近的邻里关系在当今大家都住著如同“水泥森林”般的高层公寓的时代,似乎已成为历史。
我们的住处位于北京西郊,离位于虎坊桥附近的考场很远,乘公交车需一个多小时(那时还根本没有“打的”的概念),加之郊区的公共汽车间隔时间很长,兴许3、40分钟也不来车,因此,几个人从院子出来,我心里就想:“你们推我去考场也没用,反正是赶不上了。”不料,他们刚刚送我到车站,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正好吱呀吱呀地缓缓驶抵车站,这可真是碰巧。以后回想起来,正是这及时驶来的公共汽车为我争取到的2、30分钟,改变了我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