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之二百零九

○ 张 石

1981年3月3日，第二批访日寻亲的孤儿回到了北京。

东京虽已是春花盛开，但北京还是满地残雪。

碧子走出海关，和大家一起乘车来到北京市中心。灰蒙蒙夜色中路灯像一串迷雾中的萤火虫，自行车的大群在慢车道上像一条流淌缓慢而粘稠的河流，一直向往的天安门广场上虽然华灯齐放，但是也是烟雾笼罩，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的画像也在夜幕中表情暧昧，半明不昧。

碧子他们被安排在东单一家招待所。

夜深了，和碧子同屋住宿的孤儿的床上传来了一阵鼾声，而碧子却翻来覆去睡不著，在日本的时候，人地两生，又赶上父亲病危，心思似乎集中在父亲一个人身上了，无暇他顾，而现在她回到中国，突然觉得非常想家，学飞一个瘫痪在床的人，离开了这么多的日子，他怎么样了？虽然有文才夫妇照顾他，但是毕竟不是亲人，能照顾得好吗？屋子里冷不冷，柴禾潮不潮，炕好几年没扒了，还热吗？

她真的归心似箭了，弯弯的月亮在云中穿行，学飞也在看这个月亮吗？他在想自己吗？父亲死了，哥哥不认她，给了他钱，他又认了，认的是钱不是人，不是妹妹。她在日本没有亲人，那片土地太陌生了，不论那里多么美丽，多么豪华，多么繁荣，都和她无关，和她这个已经50多岁了的老孤儿无关，她现在的亲人只有学飞，只有小强,他们的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管环境有多么落后，多么艰苦，亲人在一起，就高兴，就快乐……

家，只有那个小村落的小土房才是家，她就要回去了，她将踏著残雪回去，打开那扇院子的柴门，阿黄会迎面扑过来，学飞也会拄著拐杖来迎接她……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不管是雪沃劲草的初春还是冰天冻云的深冬，只要你回到家中，就会迎面扑来一种家对你的思念与家对你的问候……

月亮还在云里穿行，碧子渐渐地睡著了……她推开了院子那扇结满冰雪的柴门，但是阿黄没有来接她，它趴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像做成了狗型的冰灯，她急步走过去，蹲下来抚摸阿黄，而阿黄的身体真的像冰灯一样冰冷、光滑，她吃了一惊，推门走进屋子，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四壁结满了冰霜，像一个雪洞一样，没有一个人，炕像一个冰冷的水泥台子，上面没有人也没有被褥。

“学飞！学飞！你在哪里？”

房子里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学飞！学飞！你在哪里？”

回声也没有了，她的声音像一个像软软的破口袋，落在死般沉静的虚空中……

（未完待续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