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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 / ○ 曹征路 着
日期: 04年11月3期

  某天夜里两点多,无奈做了街头女的杜月梅顺着工人新村的小马路往家走,冷不防蹿出一条狗来,将她吓得跌倒在冻冰上,摔得动弹不得。她的哭叫声惊动了许多邻居,这才七手八脚地将她抬回了家。人们知道她生病的孩子小改后天要开刀,当妈的干这行挣钱也是万般无奈之选,便什么话也没有说,那条肇事的狗便成了众人咒骂的对象。狗是我小舅的女儿月月的。月月读书虽然不行,做生意却绝对一流,现在在集贤街开着一家鞋店。小舅虽然只是厂里的工会主席,但大小也算是个厂领导。群众的议论让小舅非常堵心。到了晚上,他趁月月在屋里看电视剧,将那只叫罗蒂的狗偷偷装进编织袋里,托跑个体运输的丁师傅连夜开车拉到两百多公里外放生了。这件事后小舅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小舅由于原来和杜月梅有过朦胧不清的亲密关系,小舅妈就打电话给我母亲说:“罗蒂咬了那个婊子,他心疼了。”我妈就骂道:“你昏头了你,这话也是随便说的吗?”小舅失踪了,我们想把一直跟小舅过的外婆接过来,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外婆患了老年痴呆症,对一切都说好。你说下雨她说下雨好,你说死人了她说死人了好……清醒的时候她还会唱歌:英---特---纳雄---那儿---就一定要实现。我们说是英特那雄耐尔,不是那儿,她说就是那儿,那儿好!对于小舅的失踪,外婆也说:“大头去那儿了,那儿好!”我妈流着眼泪说:“你可不敢瞎说呀,不吉利啊。”外婆说:“不吉利好,那儿好。”
  小舅过去是个天才的技工,车钳锻铆焊没有一样不精通。可说来也怪,他小时候居然不爱上学,一看书就头疼。小舅十五岁下乡,十九岁回城,招工单位就是外公干了一辈子的矿山机械厂。进厂的第二年,由于小舅身怀会打“ 腰锤”的本领,在为外国一条客轮维修时出了大名,那年年底就被评上了省劳模。小舅虽然被提了干,但他的灵气都表现在手艺上,他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即使当了领导也不讨好。那时候能跟他聊天逗笑的女人就一个,那就是他十七岁的徒弟杜月梅。小舅在女人面前总是太紧张,之所以和杜月梅谈得来,原因是他根本没有把这个徒弟当女人看,该说的说,该骂的骂,有时候还在屁股上拍一巴掌。那时其实杜月梅对小舅是有意思的,但两人都不敢承认,以致于到小舅二十八岁那年,那层窗户纸都没能捅破。那一年,由于工人们的一次玩笑,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那年夏天,一个女库工拿单子找小舅来签字,几个无聊的工友将小舅和女工摁在一起恶作剧,小舅的下身便在集体快慰中坚挺了。库工哭了,骂了流氓。小舅傻了,觉得抬不起头来,便决定和这个女库工谈恋爱,最终结婚了。这个库工就是我舅妈。当时我妈嫌对方难看,不同意我小舅的婚事,但我小舅说:“我都那样了。”在我小舅看来,他都那样了就等于作出了承诺,他就不能不负责任,否则他就真是流氓了。
  过了几天,小舅忽然回来了,说是去了趟省城,找原来的老领导告状去了。他给我带来一条烟,郑重其事地说请我帮他搞个材料,向上级领导汇报矿机厂这几年的衰落和工人们的生活处境,并分析分析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我说小舅一个工会主席,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那么多闲事干吗?但小舅说好好的一个厂子让那帮腐败分子给搞垮了,工人们生活都成了问题,他能不管吗?我在故意和小舅逗嘴的过程中,他的话证实了我一个多年的猜想:小舅下这么大决心,确实是他去过了杜月梅的家,杜的处境让他受了刺激。小舅向我承认他确实喜欢杜月梅,不过这种喜欢是婚后自己才发现的。那时已经有了月月,太迟了。后来杜月梅嫁给了一个司机,等有了女儿后丈夫出车祸死了,而女儿又被查出患有骨髓炎……那天杜月梅被狗吓着以后,小舅背地里拿着点钱去看望,却被杜月梅大骂着撵了出来。尽管小舅也喜欢罗蒂,但他还是决定将罗蒂放生了。
  小舅拿着我写的材料,省城、北京地来回跑个不停,回来后又写了一份倡议书,鼓动广大工人签名,抵制现任厂长藉股份制改造之名,变相卖厂,让国有资产白白流失。但没有几个人响应他,小舅妈更是在家里不断地说风凉话。小舅一意孤行的最后结果,不但没有给工人们带来一丝好处,反倒是别人利用他在工人中的号召力,再一次将工人们欺骗了……内外交困的小舅最终选择了自杀。他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最好的方式:他躺在汽锤下,按下了手中的脚踏式开关……
  小舅死了,大家都哭得伤心欲绝。只有外婆一个人没有哭。我们告诉她,小舅已经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外婆拉拉小舅的手说:“好,走了好。你去那儿了,那儿好!”(长心) 载于《当代》2004年第5期 (沈强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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