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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 / ○ 亦 夫 着
日期: 04年09月4期

  小时候仿佛只记住了自己,等我心中清晰地有了母亲的概念时,她已经永恒地苍老了。
  院子前后各有一棵泡桐,拦腰粗细,常常有成群的小鸟不出声栖在里面。母亲仰头看树顶的时候,老糙的皮肤在额前聚起沟壑般的抬头纹。母亲说:“一棵是你爹,一棵是我。”我想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肯定很自豪,很高兴,但母亲的眼神中却永远充盈着一种让人莫测的迷离。
  母亲永远穿着落满灰尘的旧衣衫。姐姐不断地给母亲买新衣,不断地抱怨她的执拗。母亲幸福地笑着,幸福地看姐姐水亮的眼睛。而这样的表情,却每每让姐姐伤心地哭出声来。
  母亲是地主的女儿,这只能从她年轻时候那张发黄的旧照片中看出来。那里面母亲抱着一只大绒狗,也长着姐姐一样水亮的眼睛。我已经记不清母亲领我回姥姥家的情形,只知道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黑漆门和常年贴在门框上的镇邪符。
  姥姥是个疯子,姥爷是个精瘦而温和的男人。疯姥姥总是无缘无故地将玻璃缸摔到姥爷那颗茄子一般枯萎的脑袋上。姥爷总是不发脾气也不流泪,而是温存地拿手去抹姥姥一股一股往下流的鼻涕。村里的男人都明目张胆地笑话姥爷的阴柔不刚,对此姥爷只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他离不开疯姥姥。有年冬天姥姥上我们家住了一个晚上,姥爷半夜里便梦见了恶鬼,大叫着从火炕上跌到地面,摔得血污糊了他半张瘦脸。
  母亲爱她的瘦爹,便难免说些责怪疯姥姥的话。像孩子般委屈的疯姥姥只要瞪着通红的眼睛哇哇一哭,姥爷就会走过来大声地呵斥母亲。而当母亲在一旁悄悄流泪的时候,姥爷也一边哗哗地流泪,一边捶打自己干瘦的脑袋。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记忆中度过的。我只记住了发生过的事却淡忘了当时的一切细节,我只知道母亲常常流泪,却怎么也记不清她流泪的样子。等我到了能记住一切的年龄,母亲已永恒地苍老了。苍老的母亲再也没有流过泪,她眼睛中只是常常充盈着一缕迷离的神色。
那一年姐姐有了孩子,并常常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姥爷在一旁对我说:“ 你妈就是这么把你喂大的。”我看看坐在旁边的母亲,她苍老的脸上显得有点激动。但这事情却让我感到很陌生。我怎么也想不出来母亲怎样把我抱在怀里,就像姐姐抱她的孩子一样。
  后来我在离家很远的城市上学,并在那里找到了工作。每当逢年过节回到家中,我都觉得母亲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仍然很少说话,仍然天刚刚放亮就起身去浇那两株长了50来年的泡桐。
  母亲55岁那年,疯姥姥和姥爷一同谢世了。我没有回去参加葬礼。但我能想象得出,母亲只会迷离地注视着这一切,她是不会流泪的。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旧照片上那个长着水亮眼睛的母亲,没有会哭泣的年轻母亲。这对于我本来就平淡无奇的人生而言,更是一块琢磨不透却永远留有遗憾的空白…… (沈强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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