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 著
乐红爱上林传真是在中文系的走廊里。那天,算不上美男子的林传真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女学生乐红直直地望著他,就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乐红觉得他嘴里飞出一道阳光,把自己晦暗的大学生活照亮了。师生恋关系的飞速发展,尽管开始时让林传真承受了很大的道德压力,但到乐红毕业时,他已经跟妻子邓韵打起了离婚战。邓韵是外语系的,当年也是校花,现在三十多了仍一身风韵。邓韵才不在乎离婚呢,因为她已经和外语系一个日籍教授接触了好长时间,正等著日本老头把她办到日本去。林传真和刚毕业的乐红马上结了婚,这才使人们对他的道德指责平息了下来。乐红毕业后被分配到师专中文系当老师,后来又考上了天津一家高校的研究生。即便如此,她在没课的时候还总是往回跑。她对林传真的恩爱让人们大惑不解。有相好的女友问她:“他比你大十八岁,你到底爱上了他什么?”乐红说:“我也不知道。他当时冲我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当时就傻了。”于是人们开玩笑说:“乐红原来是爱上了林传真的牙啊。”林传真在乐红眼里确实是美好的,就连房事的能力也不见得比年轻人差。惟一让她不满的是,林传真头皮中央有些谢顶了。她说服了丈夫,为他买了一个昂贵的头套。有了这个头套,林传真像变了个人,一下子从中年变成了小夥子。
乐红在取得硕士学位后在师专也成了骨干,她的课被评为名牌课。这时恰逢师专扩建,下一步要升格为师范大学。校长找乐红谈话,希望她能到校办公室工作,将她作为后备领导进行培养。乐红知道自己本来就比林传真年轻,如果职务再提拔得快了,会对好面子的丈夫产生无形压力,所以立即谢绝了。但这么恩爱幸福的生活,林传真却没有多少感觉。人们看乐红的目光,让他感到压力。他要在床上加倍努力地表现,以缩短与少妻的生理差距。这样的生活让他疲惫不堪。另外,和乐红的师生恋让他失去了被提拔为系主任的机会,他的事业也变得越来越走下坡路。人的衰老说来就来。数年后的一个春节前,林传真接到电话后赶回老家,目睹了老母亲的离世,回来后左右两边的牙各掉了两颗。吃饭时,饭总是含在嘴里来回转,得想办法找到合适的牙来咀嚼。乐红不愿意看他吃饭的样子,在饭桌上总是低著头。他们的女儿有时候看见了,说:“爸爸,你怎么不嚼?光含著饭。”林传真说:“等你老了就知道了。”乐红却一下子摔了筷子:“你老说老了老了的!你跟我们说,我们有什么办法。”牙的问题又成了乐红的一块心病,她决定让林传真去镶假牙。在她的哄劝缠磨下,林传真终于答应了。他冷笑一声:“好,我满足你的愿望。你不就是怕别人说我老吗?我镶一口新牙,就跟戴假发一样,也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乐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镶好满口假牙的那天,林传真像换了个人,脸上的皱纹消失了,一笑满嘴都是白光,这光景还是让乐红高兴得手舞足蹈。
过了一周,是乐红他们班的同学会。因为林传真是他们老师,两人便一道去了酒店。大家祝贺的话感染了林传真,无论谁敬酒他都干,一会儿就有些喝高了。喝高了的林传真话越来越多,可他刚配的牙戴著松,说话一多就往下掉,说几句就得用嘴一抿,把假牙抿上去。那情景让乐红难堪,她悄悄地说:“要是没喝好,就再喝两杯。别总说话了,你的牙让大家看见多难受啊。”林传真怔了一下,明白乐红觉得他丢了人。他涌上一股恶意,索性把假牙掏出来放在碟子里说:“我早就不想戴这玩意儿了。”摘下假牙的林传真,两腮立即塌陷下来,嘴周围的皱纹急剧被放大,立即从中年人变成了一个老年人。在场的人都被林传真的举动惊呆了,只有乐红,扭著脸不看他,嘴里说:“咱们喝酒,咱们喝酒。”……从那天晚上开始,乐红第一次跟林传真分床睡觉了。失意的林传真没有了当日对学术的热情,整天靠喝酒和看武侠小说混日子。而乐红背著他调到师专办公室去工作的事,让两人的冷战升级为一场大吵。忍无可忍的乐红终于带著孩子离开了家,住到师专一个女同事的空房中去了。
乐红几乎是铁了心要和林传真离婚,然后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但在分居的这段日子里,她发现此事竟然对女儿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特别是有一次女儿生病后,为了能让爸爸多有时间陪陪自己,病情彻愈后都不愿出院。乐红明白了,不管林传真是好是坏,他在女儿的心中是别人不可代替的。亲情是一种远比爱情伟大的情感。不久后,乐红又搬了回去。她在恢复了和林传真散步的传统后,觉得他那口总往下掉的假牙实在是太别扭了,便又一次动员他到医院去,花高价重新镶嵌了一口烤瓷假牙。有一次,一个原来从学校调到外地的老师,在街上碰到了他们,惊讶地对乐红说:“你是怎么照顾林老师的,你看他多年轻帅气。我记得你几年前跟人们说过,你是爱上了林老师的牙,才嫁给他的。你看看他的牙,怎么那么好啊。”
乐红只是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她却在心里说:“那是假牙。”(帆子)
原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06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