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园地
作者:雅兰
不去追溯公元前213年的那场文化摧残,尽管现代鲁迅,将它等同于希特勒的焚书。
说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江苏宝应,出了一位爱说大书的男人。此男人名叫徐玉山,中等偏上个头,双目炯神,喜穿棉布长袍。闲来时,他喜落坐夜晚空旷处,摆上一个阵场,一台桌子,一块醒木,手持折扇,当他吆喝声响,醒木惊堂四起时,众乡邻便从四面八方赶至而来。
儿时的徐玉山读了几年私塾,成长中凭借天慧,自读了许多古论经典,可谓博学甚广。那时的国民娱乐不如现今,徐玉山每晚的说唱大书场,几乎是爆棚。乡邻们只要面对着徐玉山,几乎都忘记了所处周遭。他们能够领会到的,都是将自己融进了徐玉山的说唱之中,哪里还有日月星辰?哪里还有民不聊生?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里,徐玉山的大书,被当作一种难能而可贵的精神食粮,茁茂的扎根在苏北平原上。
十九世纪的艺人。摄影者:Lai Afong ,来自维基百科。
可以说,徐玉山的名字很土,这名字是他父亲起的,另一个叫徐有财的男人给起的。徐有财不认识几个字,他拥有更多的便是金钱银两,但徐玉山就与他的父亲不一样。
不喜欢金钱银两的徐玉山,自然是跟他的父亲,相隔着心灵上的距离。徐玉山从小就爱惜书文。
从读私塾开始,徐玉山就开始收集各种前科古籍,一直到他能开场说唱时,徐玉山便拥有了许多的书。
徐玉山的品行和风貌,吸引了一个叫张耀兰的姑娘。后来,倾慕的张姑娘嫁入了徐家,生育三男二女,过起了夫妻恩爱的生活。
有了家室后的徐玉山,并没有改变对说唱大书的嗜好,甚至比以往更过盛一些。后来,不知何故,百姓家里不准私藏古籍诗文。为了丈夫的安危,张耀兰设了托局,谎称集上有事,便让徐玉山前往。这徐玉山前脚走,半时辰之后,张耀兰便率众儿女,将那些书统统搬出家门,搁至在说书场地的空旷处,点燃一把烈火,让它熊熊燃烧个够。
话说徐玉山赶往集上,寻遍不见熟人,料想有诈,便急速往回赶。半途中,已见冲天浓烟黑火,心存大事不好,一路跌撞,哭天抢地,都是他的命啊!那些书,都是他的命啊!谁在毁他的命脉?当徐玉山瘫软在说书的场地,已殆尽了曾有的神彩飞扬。
这一场焚书的浩劫,彻底摧毁了徐玉山。
不久后,这个叫徐玉山的男人,悲愤欲绝的离开了人世。
徐玉山最小的儿子,叫徐金堂。此人继承了父辈的风流倜傥,黑发茁壮。年青时,爱穿一身白衣白裤白鞋,挺拔身材,如他的父亲徐玉山,生就一双浓眉炯目,个性刚毅,不蜷自气,但此人不喜读书,擅结交朋友,江湖人称三哥。
由于徐金堂帅气,有号召力,所以,身边常是聚集一帮弟兄,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甚有统帅风范。也是时运不佳,历史的片断又出了岔,徐金堂因自身影响,而遭到小人暗算。小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徐金堂推入人生另一轨道。
可怜了徐金堂妻子,那个叫王兰英的女人大字不识一个。从此以后,含辛茹苦独自抚养着徐金堂的三个女儿。
沉重而难以料想的,是彼时的王兰英腹中,还孕育着一个已满六个月的胎儿。
后来,王兰英为了生计,不得不挺着大肚子外出做活挣工分。甚至有时,列入男人之队到码头扛大包。徐金堂的儿子,也就是在王兰英肩扛大包受压之下,出生于一个田埂边的牛洼处。当这个小男孩长大时,他的姐姐们时常拿他开玩笑,戏称他叫牛洼塘。
几年之后,徐金堂第一眼看到自己儿子时,几乎是要落眼泪,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了儿子。要知道,那个年代,不生到儿子不罢休。古人早就云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徐金堂能够望月赏日时,他的大女儿不幸落水溺亡。似乎,看不出他有多少伤悲。
大概是三十年后,徐金堂的二女儿因与公婆琐事,含冤离世。这一年,徐金堂已近六十岁。
这坎坎坷坷的一路走来,期间,王兰英也为徐金堂生下一个小女儿。
那个小女儿就是我。
徐金堂是我爸爸。
徐玉山是我爷爷。但我从没见过我的爷爷。我只看过徐玉山的画像。
现在的我,如我爷爷一般,很爱书。我的房间里有一面墙,这面墙,已完整的被书橱覆盖。书橱里全是书,古今中外,包罗万象。
徐家的血脉,到了我们这一代,爱读书的人已很少了。
记忆中,离世的姐姐爱看书,可惜,她已不在了(组诗《浮雕》,是为纪念姐姐而作)。仿佛记得,姐姐看的都是连环画的小人书和一些通俗小说之类。那时,我很小,也许不是这个清晰的印象。
十几岁的时候,在一个下雨的清晨,爸爸临上班前跟我说,让我煮一锅稀饭,我答应:哦。后来,我沉迷于字里行间,竟然忘了煤炉上还熬着稀饭。可想而知,一锅稀饭结果是一塌糊涂,全都成了焦糊。下班回来后的爸爸非常生气,就将我的所有书,统统扔在了门外的大雨中。我不哭也不争辩。因为这件事,有近二年时间,我都不与爸爸说话。尽管我知道我错了,但爸爸扔我的书,深深地伤害了我。
某种程度上,我就有些像我的爷爷,也承传了父亲的刚直。也秉和了母亲的善良与柔韧。
给学生上课时,站在讲台上的我,滔滔不绝,犹如一百多年的徐玉山。除此之外,我很少言语。能够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只有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