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友

   铁蛋从记事那天起就不知爸爸长得什么样，听叔叔说，他两岁那年爸爸死于厂里的火灾。
   铁蛋虽然有妈妈，但妈妈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也已模糊了，这不要紧，妈妈临走时给他留下了一张照片。那是他“百日”时，妈妈抱着他照的，这张“百日”照他视为生命，因为这是妈妈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也是铁蛋的唯一财产。当他想妈妈或者受委屈时，总会偷偷地跑到无人处捧着照片哭，把满腹的心里话讲给妈妈听。
   铁蛋10岁了。6岁那年妈妈下岗了，去了一个叫哈尔滨的大城市打工，把他寄养在叔叔婶婶家，后来妈妈在城里结了婚。妈妈来信说等他再大一点就从县城接他到哈尔滨去读书，他盼着这一天，可这一天总离他那么遥远。
   叔叔家也有一个10岁的男孩，叫小强，和铁蛋同校同班。婶婶心肝宝贝似的护着小强，冬棉夏单，各种衣服好几箱，把小强打扮得像个小贵族。小强的兜里零花钱不断，书包里也总是有一、两样糖果或其它的“零嘴”，尤其是炎热的夏天，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雪糕呀、冰激凌什么的不停地吃，此时，铁蛋总是在边上看着，他的兜里没有一分钱。
   在铁蛋的记忆里，叔叔家只有过年过节才吃些好东西，他可以放量随便吃，也可和小强一起放烟花放鞭炮，平时那只是一种奢望或期盼。不过，小强除外，婶子动不动就领着他下馆子或把他关在屋里，大鱼大肉吃个够，因铁蛋经常发现垃圾筒里有鱼刺或者鸡骨，而饭桌上根本就没吃鸡和鱼，肯定是小强的“小灶”。
   铁蛋想，有妈的孩子真好，被妈爱着、疼着还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吃，等我到了妈妈身边也会这样的……
   冬天的一天，小强过生日了。婶子给他买了一套12支铅笔，做生日礼物。这套铅笔的上面印有《西游记》故事的图案，一根一个故事，非常好看。这铅笔在同学中很流行，大家都有，互相显示，舍不得用。小强有了这套铅笔，就总在铁蛋面前显摆。铁蛋要看，小强不给，于是两人发生了争执。小强喊来妈妈，婶子过来拽过铁蛋，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铁蛋眼前顿时金星乱舞，脸也像被火烤过火辣辣地热。婶子总打他，他非常恨这个女人。
   婶子骂铁蛋是狗崽子，铁蛋想他还不如狗崽子，狗是宠物，被人抱着护着疼着，娇贵得很。而自己的处境倒像漫画里的“三毛”，是个要饭的，整天看着婶子的脸色，靠她的施舍活着。
   铁蛋哭了一夜，泪水打湿了“百日照”，也浸湿了枕头。
   第二天早晨，叔叔偷偷塞给铁蛋5块钱，摸着他肿起的脸，哄着他，让他也买一套这样的铅笔。叔叔出屋后，铁蛋听到“叽”的一声响，原来一切婶子都看到了，婶子打了叔叔一个嘴巴。接着从门缝里传来婶子的叫骂声，“你还学会藏钱给那狗崽子，装好人了！……”
   叔叔由于坚持收养铁蛋，总觉欠着婶子的，挨打受气逆来顺受，骑自行车上班去了。
   白天在课堂上，铁蛋就想，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难道妈妈不要我了吗？我等不了了，我要找她去！打定主意后，铁蛋的心一下子亮了，他决定马上动身。
   下课后，铁蛋背起书包跑回家，他把叔叔给他那5块钱板板整整地叠好放在墙上叔叔的衣兜里。他想这钱还给了叔叔，叔叔在婶子面前就能挺起腰来，不会再挨耳光了。细心的铁蛋没忘把妈妈的来信找到，装进兜里，因那上面有妈妈的地址。
   铁蛋跑到了火车站，他蒙了。南来北往的火车像老牛一样“哞—哞—”地叫着，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火车的烟筒喷出又浓又高的烟柱子，气势磅?，看得他心里发怵，眼花缭乱。
   铁蛋没钱买票，他要找辆货车，搭乘车去哈尔滨找妈妈。可他犯难了，那么多辆货车，哪辆是去哈尔滨的？好在他是小孩，车头车尾，车上车下乱找乱钻也没人发现他。找了好一阵，累得他满头大汗。此时他眼睛一亮，只见一列拉煤的货车所有的车箱上都用白油漆喷写着“哈铁”、“哈铁分局”、“哈段”什么的，还有他认识的数字和不认识的字母。铁蛋断定这就是去哈尔滨的火车，他高兴地抓上去，找到一角，用手把煤扒个大坑，把书包放在下面坐了上去。
   这一辆加水的货车，铁蛋上去不久车就开了。
   铁蛋坐在上面，看到渐渐远去的建筑物，看到被甩在后面的树林还有冰封的河流以及那白雪皑皑的高山、大地，心情舒畅，兴高采烈。他高兴地想自己终于逃出了地狱，不久就可以找到妈妈了，我要在大城市上最好的学校，还要有一套《西游记》的铅笔，还能像过年一样吃到各种水果，对了，还有炖鱼和烧鸡……
   火车越来越快，风也越来越大，由于刚才出了一身的汗，铁蛋感到浑身冰凉，他开始打战，上下牙磕得“咯，咯”作响。他要站起来活动一下麻木的身子，强风一下子刮掉了他的棉帽子，也差点把他刮下车。他急忙坐下，用手捂住被冻得针扎一般疼痛的耳朵，身子也像个刺猥，卷成一团。铁蛋就这样坚持了一会儿，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知觉，他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把书包套在头上，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身子狂抖不已。
   铁蛋想跳车，可车速太快做不到。他后悔了，埋怨自己没有多穿点衣服，埋怨自己为什么坐货车，主要的是后悔自己做事太鲁莽、草率。现在，他只能盼着火车到下一站停下，他好下车。
   铁蛋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了，眼睛也模糊了，只有大脑还能思考，他想到了妈妈，妈妈抱着他，脸上露出甜蜜、温暧的笑，妈妈的身体真热，热得像火……
   这列火车没有去哈尔滨，它载着一个10岁孩子寻找妈妈的心愿和悲惨的灵魂跑了一天，夜里，在一个不大的县城车站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来，这是它的终点。
   两天后，这个县城的煤炭公司组织装卸队运煤，他们发现了冻僵了的，浑身像煤炭一样漆黑的可怜的铁蛋。于是报了案，公安机关拿着“百日”照还有铁蛋兜里妈妈的信件，以及埋在煤里没让风刮跑的两个作业本、一本语文书，很快搞清了一切。
   铁蛋的妈妈在城里根本就没结婚，做了暗娼，她是想挣很多钱然后供铁蛋读书的。没成想，老天竟以这样的悲剧安排了她的命运。
   铁蛋的婶子恶名远扬，受千夫可指。一名记者把她的“事迹”写了出来，登在了报上，使她受到了道德的法庭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