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阳吉
因为家在内蒙古呼市,我小时候来往于北京时,曾在火车的车窗中看过明媚春光的长城,看过红叶漫山的长城,但从来没有在深秋时节看过长城。
1975年一次偶然坐汽车去北京,从呼市赶到八达岭时,已经是午后黄昏前。这时的长城,万物萧索、关河冷落,不是看长城的好时候。但由于时节的原因,却意外地领略到深秋里长城雄浑苍凉的味道。
寒风中,巍然屹立的万里长城,在斜阳残照中显现出重重的剪影,仿佛在历史的厚重感里静静地沉思。站在城墙上远望,南侧为关内,北侧是塞外,关内有古时屯军之所,点将之台。在斜阳的余光里,但见关内炊烟袅袅,房屋点点,在深秋时节,给人微微暖意。
向远望,城墙渐行渐上,与山势融为一体,宛若游龙。由于光线变暗,远处的长城已隐没不见,只余下一段城墙仿佛插入沉沉暮色之中,无穷无尽。寒风中,我与同伴伫立良久,远山隐隐,枯树萧疏,关城苍凉古朴,不禁使我感慨万端:“关城回望斜阳外,横穿今古卧苍凉。”这时节的长城,虽没有繁花满枝,也没有游人漫步,那时游览长城的中国人还很少,但这雄浑深沉的暮色,沉淀了浮躁,沉淀了奢华,让人在怀古的幽情之中静静地思考中华民族曲折的历史。
我们登上了那一小段为尼克松、田中角荣等外国元首游览修建好的长城。夕阳下的长城雄伟壮观,气势恢宏。深秋草木枯黄,山上无遮无掩,一派“落木千山天远大”的景象,蓝天白云,更显得这段历尽风雨饱经沧桑的城墙雄伟巍峨。登上最高的敌楼,极目远望,蔓延远处的长城那时基本上没有任何修葺,比较完好地保存着明长城的原貌,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长城。
在八达岭,长城的恢弘与残缺有着恰到好处的结合。在这里,有雄伟、挺拔的完好城楼,也有历史风刀霜剑下的断垣残壁。在这里,你可以遥想昔日的雄关险隘和金戈铁马,百万雄兵曾在这里厮杀,高大的城楼曾见证了一个个朝代的更替;在这里,你追忆历史的烟云聚散离合,无数的英雄如花开花谢,每一块长城的残砖都埋藏着一个个泣血的故事。
八达岭长城建于陡峭如削的山脊和危崖上,异常险峻。我迈着已有些滞重的步履,一步步地沿着长城往上爬。每回停步回望,都让人心虚脚软而摇摇欲坠。迈上一级级古老的台阶,迈过一座座巍峨的敌楼,每一步的迈动,都好象是迈动在岁月的台阶上,历史就这样在脚下氤氲着复苏了。
长城源于公元前600多年的齐国,修筑以防楚国的入侵。然后各国纷纷建造长城,直至秦始皇一扫六国后派蒙恬将原来秦、赵、燕3国北方的长城连筑在一起,再向东延伸到辽东,向西延伸到临洮而成“万里长城”。
我越往上走,长城越陡,而沿途的城墙也越残旧,许多地方已经没有路,城墙已经废弃,青苔漫长,荒草丛生,攀登在一块快塌陷的长城石块上,两边没有任何遮拦,只有一座座敌楼在岁月的摧残下依旧顽强地挺立,冷眼历史的烟云,在脚下舒卷来去。
长城是修起来了,长城也确实在边防上起了巨大的抵御作用。然而,长城却无法保住修筑者的江山。秦长城修好了,敌人还没有从长城外攻过来,始皇帝欲传之万代的天下就从内部土崩瓦解了。鼎盛的汉朝把长城向西修到了玉门关,再一直修到了罗布泊,边防是守住了,只是帝国内部也已经彻底腐朽了。
强盛的唐朝没有修筑过长城。或许唐朝已不需要再修筑长城,帝国广阔的版图中,长城已不再是边防。于是,大唐的烟云也毫不例外地从历史上淡去。长城此后开始了它蒙羞的历史,往后的朝代,再没有一个能用长城抵挡住北边少数民族的进攻。
整个宋朝的疆域基本上就没有到达过长城,修长城也便无从谈起。倒是让宋朝称臣的辽国修过长城抵御女真人的铁蹄,然而女真人还是灭了辽国建立了金。金国同样不得安宁,依旧要拼命地修筑长城,因为在它的西北边,以后地球上最广阔的帝国蒙古已经在崛起。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当然不需要修筑长城,他们的版图让万里长城的长度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朱元璋将蒙古人赶出了长城外,但其实也十分害怕蒙古人会反攻过来,便修筑起了从鸭绿江到嘉峪关的长城。现在的长城基本上都是明长城。
清朝康熙皇帝时,曾有大臣提出请朝廷拨款修缮长城的奏折。而康熙皇帝说:本朝兵强世盛,军民胸中自有万里长城,何必耗钱费工修缮长城!倒是少数民族的皇帝显示了中华民族的宏伟气魄。
我轻抚着岁月浸润的残缺城墙,望向四野,山如海涛汹涌,思绪随飞龙般的长城在山巅罡风中向天际伸展。
从那以后,我离开了内蒙古,又离开了中国,来到日本。看着当年的照片因而产生一个念头:何日更重游?
三十年前的万里长城
日期:
05年12月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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