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申着
自打土地联产承包以后，德山老汉竟然像城里的人一样，患上了失眠症。这天一大早，他又天不亮就醒了。看看老伴还在酣睡，德山只好自己起来到院子里去溜达。忽然他听见有个女人说：“老队长，您起得可真早呀！您总是这么勤快，比城里人可强多了。”德山抬头一看，原来是后院住的孙寡妇。孙寡妇早先在男人还活着时，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太好，跟外号叫“大黄瓜”的光棍黄三打得火热，男人死后她就进城了，放出风声说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这几年，大黄瓜当矿主发了大财。孙寡妇在这个当口突然回来，其中必有文章……天渐渐亮了，德山老汉忽然又听到了孙寡妇求救的尖叫。他一看，原来是她被卡在由荆棘垒成的院墙上骑虎难下，大喊着叫人来帮忙。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的正是大黄瓜和他新交的年轻女友。大黄瓜笑嘻嘻地说：“来来来，我抱你下来。”没想到孙寡妇却翻了脸：“我宁可下不来，也用不着你帮忙。”德山老汉佩服她还是有点骨气的，便自告奋勇地将她抱了下来。结果这一幕被老伴看到了，她寻死觅活地闹腾，硬是说老汉和寡妇有一腿。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听到消息，将老娘接到城里散心去了。于是，家里就剩下了德山老汉一人。
德山没有想到，被自己从墙上抱下来的孙寡妇，居然一大早在大街上找茬和自己打起架来。两个人在当街撕扯翻滚在一起，挡住了大黄瓜向外送矿石的长长的车队。乡长李小柱和大黄瓜立马就赶到了现场。孙寡妇借机给乡长告状说，大黄瓜的铁矿不但污染了本地的河流，而且炸矿的震动让许多人家的房子都出现了裂痕。但李小柱早让大黄瓜买通了，他大声地呵斥了一顿德山和孙寡妇，让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从街上穿过去了。德山刚回到家不久，孙寡妇却备好酒菜送到家里来了。她这才向德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大黄瓜不仁不义，为了自己捞钱把这一带的耕地和水源都毁了，许多人吃被污染的水都生了病。她要把德山老汉和原来当民办教师的崔大头联合起来，一定要让害人的铁矿停产。德山问她为什么要拉自己入伙，孙寡妇说：“你是过去的老队长了，在村里有威望。而崔大头有文化，可以给咱们做军师。”
乡长李小柱听到了风声，专门赶到小清河村来，用村里的大喇叭点名让德山、孙寡妇和崔大头到村委会来说说情况。3个人都有些胆怯，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乡长说：“你们说铁矿污染了水源，有什么证据呀？”孙寡妇竟然张口就说：“证据？德山老汉就是证据。他喝被污染的水喝得得了癌症，已经活不了几天啦。”乡长一听要出人命，吓了一跳：“德山，这是真的吗？”德山只好说：“是呀，我得了癌症，剩下的日子有一天没一天啦。”这次见面后没几天，崔大头一个靠给报纸写文章为生的朋友胡编来找崔大头喝酒。崔大头酒一多，就将这事添油加醋地说了。胡编立即觉得这是个太好的新闻题材，立即就将电视台的记者联系来了。但闻风而来的同时也有乡长李小柱以及县委宣传部的严部长。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极力阻挠记者对德山的采访。看到电视台女记者何静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们竟然宣布德山老汉忽然自杀身亡了。何静虽说已经看到了乡派出所出示的死亡证明，但她还是坚持要看一看本人。她走进德山家的院子，果然看见脸色蜡黄的德山，直挺挺地躺在一口棺材中！
德山是被李小柱和大黄瓜等人逼着躺进棺材的。为了让他脸色蜡黄得像个真正的死人，他们甚至让人给德山老汉脸上涂满了大酱。但没有几天，电视台女记者何静听到了动静，她找了几家名气更大的新闻媒体卷土重来，一定要找到德山本人，搞清事实真相，以产生轰动效应。但殊不知县领导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德山“活”过来。严部长等人将德山老汉团团围住，甚至提出了让他真的自杀，然后由县上给他家一大笔补助款的恶毒建议……德山老汉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子无论如何要对着闪光灯说出真相了。再不说，自己只有被逼死的份儿了。
电视播出了，铁矿改了地方，小清河的水重新清了起来，井水也重新清了起来。但德山老汉的处境却变得有点难。难的不是有谁找他算后账，难的是他上次被勒令装死时，被派出所注销了户口，成了黑人。德山为此事整夜失眠。他去找派出所所长，新来的所长却说：“这上面手续都全呀，你这个人早就没了。”这件事成了德山的心病，他的失眠症便越来越严重了。老伴知道后回来了，儿子也回来安慰他。德山流着泪说：“其实，俺做这件事也不全是为了钱……”儿子立即接茬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慢慢地，德山老汉的失眠症变得轻点了，但还是起得很早。他老去小清河旁散步，看到清亮的河水，他的心就变得格外痛快。他总是给村人们唠叨户口的事，但人家马上会说：“别上火，别看你没有户口，可比有些有户口的人，能强上一百倍。”（素心）
载于《当代》2005年第3期 （沈强插图）
自打土地联产承包以后，德山老汉竟然像城里的人一样，患上了失眠症。这天一大早，他又天不亮就醒了。看看老伴还在酣睡，德山只好自己起来到院子里去溜达。忽然他听见有个女人说：“老队长，您起得可真早呀！您总是这么勤快，比城里人可强多了。”德山抬头一看，原来是后院住的孙寡妇。孙寡妇早先在男人还活着时，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太好，跟外号叫“大黄瓜”的光棍黄三打得火热，男人死后她就进城了，放出风声说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这几年，大黄瓜当矿主发了大财。孙寡妇在这个当口突然回来，其中必有文章……天渐渐亮了，德山老汉忽然又听到了孙寡妇求救的尖叫。他一看，原来是她被卡在由荆棘垒成的院墙上骑虎难下，大喊着叫人来帮忙。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的正是大黄瓜和他新交的年轻女友。大黄瓜笑嘻嘻地说：“来来来，我抱你下来。”没想到孙寡妇却翻了脸：“我宁可下不来，也用不着你帮忙。”德山老汉佩服她还是有点骨气的，便自告奋勇地将她抱了下来。结果这一幕被老伴看到了，她寻死觅活地闹腾，硬是说老汉和寡妇有一腿。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听到消息，将老娘接到城里散心去了。于是，家里就剩下了德山老汉一人。
德山没有想到，被自己从墙上抱下来的孙寡妇，居然一大早在大街上找茬和自己打起架来。两个人在当街撕扯翻滚在一起，挡住了大黄瓜向外送矿石的长长的车队。乡长李小柱和大黄瓜立马就赶到了现场。孙寡妇借机给乡长告状说，大黄瓜的铁矿不但污染了本地的河流，而且炸矿的震动让许多人家的房子都出现了裂痕。但李小柱早让大黄瓜买通了，他大声地呵斥了一顿德山和孙寡妇，让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从街上穿过去了。德山刚回到家不久，孙寡妇却备好酒菜送到家里来了。她这才向德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大黄瓜不仁不义，为了自己捞钱把这一带的耕地和水源都毁了，许多人吃被污染的水都生了病。她要把德山老汉和原来当民办教师的崔大头联合起来，一定要让害人的铁矿停产。德山问她为什么要拉自己入伙，孙寡妇说：“你是过去的老队长了，在村里有威望。而崔大头有文化，可以给咱们做军师。”
乡长李小柱听到了风声，专门赶到小清河村来，用村里的大喇叭点名让德山、孙寡妇和崔大头到村委会来说说情况。3个人都有些胆怯，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乡长说：“你们说铁矿污染了水源，有什么证据呀？”孙寡妇竟然张口就说：“证据？德山老汉就是证据。他喝被污染的水喝得得了癌症，已经活不了几天啦。”乡长一听要出人命，吓了一跳：“德山，这是真的吗？”德山只好说：“是呀，我得了癌症，剩下的日子有一天没一天啦。”这次见面后没几天，崔大头一个靠给报纸写文章为生的朋友胡编来找崔大头喝酒。崔大头酒一多，就将这事添油加醋地说了。胡编立即觉得这是个太好的新闻题材，立即就将电视台的记者联系来了。但闻风而来的同时也有乡长李小柱以及县委宣传部的严部长。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极力阻挠记者对德山的采访。看到电视台女记者何静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们竟然宣布德山老汉忽然自杀身亡了。何静虽说已经看到了乡派出所出示的死亡证明，但她还是坚持要看一看本人。她走进德山家的院子，果然看见脸色蜡黄的德山，直挺挺地躺在一口棺材中！
德山是被李小柱和大黄瓜等人逼着躺进棺材的。为了让他脸色蜡黄得像个真正的死人，他们甚至让人给德山老汉脸上涂满了大酱。但没有几天，电视台女记者何静听到了动静，她找了几家名气更大的新闻媒体卷土重来，一定要找到德山本人，搞清事实真相，以产生轰动效应。但殊不知县领导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德山“活”过来。严部长等人将德山老汉团团围住，甚至提出了让他真的自杀，然后由县上给他家一大笔补助款的恶毒建议……德山老汉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子无论如何要对着闪光灯说出真相了。再不说，自己只有被逼死的份儿了。
电视播出了，铁矿改了地方，小清河的水重新清了起来，井水也重新清了起来。但德山老汉的处境却变得有点难。难的不是有谁找他算后账，难的是他上次被勒令装死时，被派出所注销了户口，成了黑人。德山为此事整夜失眠。他去找派出所所长，新来的所长却说：“这上面手续都全呀，你这个人早就没了。”这件事成了德山的心病，他的失眠症便越来越严重了。老伴知道后回来了，儿子也回来安慰他。德山流着泪说：“其实，俺做这件事也不全是为了钱……”儿子立即接茬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慢慢地，德山老汉的失眠症变得轻点了，但还是起得很早。他老去小清河旁散步，看到清亮的河水，他的心就变得格外痛快。他总是给村人们唠叨户口的事，但人家马上会说：“别上火，别看你没有户口，可比有些有户口的人，能强上一百倍。”（素心）
载于《当代》2005年第3期 （沈强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