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辛子
一位澳洲的朋友这么描述他所体验到的东京:地铁里人满为患却极少听到人声□□东京人嘴上如同安装了消音器,脸上如同罩著面具,人人脚步匆忙,个个沉默寡言面无表情。
当我从这样的东京起飞,前往菲律宾的马尼拉时,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彷佛成了我摘下“消音器”与“面具”工程的全过程——在马尼拉的机场通道,迎面而来一支乐队,轻快的吉它伴随著架子鼓的节奏,在一瞬间唤醒了我内心里的某种东西,将我身体里堆积多年的日本式沉闷一扫而光。人们的笑脸如同马尼拉明媚的阳光,令人身心舒展。
笑意盈盈的马尼拉令我一见锺情。
东京的井然有序总是令人感觉到一种束缚,如同面对一位一丝不苟的矜持少妇,你不得不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规范著自己的手脚,时时提醒自己表现出绅士或是淑女的模样。马尼拉不然,马尼拉是天真的孩子,是无邪的少女,天然自由得毫无城府。
在马尼拉的华人朋友这样对我描绘菲律宾:或许受美国文化的影响过深,菲律宾人很少有存钱的习惯,中国人总是一个子儿恨不能掰成二瓣花,而菲律宾人是一个子儿花完不够,还得赊帐预支著先花上俩个仨个子儿方善罢甘休。这位朋友工厂里的菲律宾工人就是这样:一星期发一次工资,周末刚领的薪水,下星期三还没到,跟著马上又来借钱了。在菲律宾几乎没有听说过有人因为没钱而自杀。与“热衷”自杀的日本人恰恰相反,菲律宾是全亚洲自杀率最低的国家,菲律宾人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无论有钱没钱,快乐面前人人平等。
我相信朋友所言不假。在马尼拉的街头,我遇到许多菲律宾人,他们真的非常快乐。如果这种快乐是建立在衣食无忧的基础上的,那自是一种人之常情,也极其容易理解的。可我遇到的那些在塞车长龙中穿梭的小贩,甚至因双脚残疾不得不卧在路边的躺椅上打发时间的中年男人,当我注视他们的时候,他们回报过来的微笑总是体贴真诚,贫困与疾病似乎并不能抹去他们嘴角的那一丝灿烂。朋友说:菲律宾人很少懂得规划自己的未来。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能够安静地面对现在。
如果说街头的平民式快乐是菲律宾人流露天性的无伴奏清唱,那么马尼拉上流社会的聚会所展现出来的快乐,则是华丽而隆重的交响乐。身著礼服的来宾们彼此问候或行亲吻礼,侍者们服装整洁,手臂上搭著洁白的餐布将拖盘高高举过头顶,在乐队伴奏中列队出场。浓郁的异国风情令人彷佛穿越时空,回到了400年前西班牙贵族的宫廷。
贫富的悬殊,相似却又质量截然不同的快乐,令马尼拉的空气中揉入了一种极其不安定的气质。特别是当你面对酒店、商场中严格得如同机场海关一般的安全检查门时,那种不安定愈加浓郁。在马尼拉的几天,每次出门之后再返回入住的马尼拉酒店,都必须接受安全检查,而且为了防止意外,每次出门都有保镖随身保护□□这一切的安全防范措施,都令人产生神经质般的心理过敏。以致呆在马尼拉的近一星期时间里,我甚至在大白天都不敢单独出门去马尼拉街头漫步。因为据说在马尼拉,华人是被抢劫绑架的主要对象。
不过,我的菲律宾华人朋友安慰我说:其实马尼拉的治安并没有媒体报道得那么糟糕。他说他来菲律宾都二十多年了,一直好好地,从没遇到过什么抢劫之类的事。
的确,看看马尼拉街头一张张笑意盈盈的面孔,实在无法将爆炸,绑架,政变等等与这个国家联系起来。然而,这一切又都实实在在地真实发生过。这座名为马尼拉的城市,正如一位没心没肺的少女,她将她一切的美丑,全都一览无馀地展现在你面前:古老的圣奥古丁教堂的沧桑,罗哈斯海滨大道落日的美丽,亚洲最大购物中心的富有,贫民窟里靠捡垃圾度日的妇女儿童们的贫穷……马尼拉,一个无遮无掩的如此矛盾的综合体,难怪有人评价说她“既喧嚣又宁静、既繁华又没落、既勤劳又慵懒,有点美、又有点野。”
从马尼拉返回东京的当夜,因为飞机晚点,饥肠漉漉的我独自一人在深夜12点的新宿街头吃一碗拉面。东京沉默的月光与马尼拉流动的阳光,在我心中印射出如此之大的落差。回想在马尼拉的几天时间,宛如梦幻一般。马尼拉,如同一只潘多拉的魔盒,她野性的美丽如此诱人,但你永远无法知道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图:唐辛子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