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方 著

夜里什么时候下的雪，没有人知道。雪不大，细粉一样，在南方温暖的冬天里落地即化。地上没有结冰，只是有些湿漉。天没亮，杨小北就推著摩托车出了门。他今天约了蒋汉，打算在白水河边做一个了断。杨小北和米加珍相爱了，而在此之前，米加珍一直是蒋汉的女朋友。然而，就当杨小北刚行进到白水桥的中部时，这座桥居然轰然倒塌，他连同摩托车一下子掉进了刺骨的河水。杨小北瞬间失忆，不知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秒钟，他清醒了过来，然后拖著受伤的腿爬上岸去，顾不得卡在一块碎水泥板中的摩托车，一瘸一拐地穿小路朝医院去了。杨小北离开不到五分钟，另一辆摩托车以相同的方式栽了下去。骑车人是蒋汉。蒋汉没有杨小北的运气，他的头扎在杨小北掉下去的摩托车把手上，当即昏迷。只几秒钟他的摩托车便钩著他的棉衣，一同沉入了水底。很快，开过来的一辆小汽车也掉了下去。车主叫马元凯，幸好他所买的二手桑塔纳车门不好，在掉下去的瞬间自动打开，将马元凯抛到水泥块上摔断了一条腿。马元凯强忍疼痛爬上断桥，这才阻止了灾祸的继续发生。

垮桥事件中一死两伤的三个人，不但都是铁艺公司的员工，而且死去的蒋汉和摔断一条腿的马元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米加珍。尽管马元凯和蒋汉都喜欢这个漂亮率真的女孩，马元凯为了和自己情同兄弟的蒋汉，还是放弃了对米加珍的追求。蒋汉和米加珍可谓青梅竹马，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不料这时铁艺厂新来了一位同样是搞设计的杨小北，没过多久米加珍便与风趣洒脱的他擦出火花，决定弃蒋汉而去了。杨小北就是为了和蒋汉将这件事讲清楚，才一大早约他去白水桥的。但谁也没有料到，白水桥的意外坍塌，让这次约会成了蒋汉的死亡之约。为了证明两人爱情的坦荡，也为了平息人们的风言风语，米加珍和杨小北决定立即结婚了。结婚当天，不但米加珍从小要好的马元凯执意拒绝参加婚礼，酒席上喝醉的客人也口无遮拦，话里话外都将一切过错归结在了杨小北的身上，让他变成了一个夺妻害命的小人……曲终人散，当两个新人终于躺在了婚床上的时候，人们的议论却让他们心情格外沉重压抑。两个人静静地躺著，不做爱也不说话，各自满腹心思，杂乱无章，却全是因为另一个人。

米加珍万没料到在她的新婚第一天，蒋汉的母亲竟会自杀。之后，蒋汉的母亲反覆说，她不是特意的，她只是睡不著，只好不停地吃安眠药。米加珍一直在医院照看蒋母，直到她出院。她和马元凯郑重承诺，以后两人就是蒋家的儿女，一定要替蒋汉为蒋伯伯和蒋妈妈送终。米加珍对杨小北说：“蒋汉的死毕竟是和我们有关系的，我这就算是赎罪吧。”杨小北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就成了带罪之身？米加珍和杨小北的婚姻生活以艰涩开始，渐进平淡。虽然流血带伤，但两人的心里都很清楚，那些事情业已过去，重要的是自己的现在和未来。他们心照不宣，一起努力地修复这道深深的伤口。不久，米加珍怀孕了。新生命的到来，挽救了杨小北在流言蜚语中备感压抑的心情。他想，其它的，就算是天大的委屈抑或冤枉，又算什么？自己的骨肉至亲才是最真实的存在，他是为了证明父母的爱情来到这个世界的。杨小北小心地呵护著妻子，感到生活中充满了光明和希望。这天，马元凯一脸慌张地来找米加珍，他说：“蒋汉的妈妈死了！又是吃了太多的安眠药。现在我到蒋家去，你去吗？”米加珍哭道：“当然去。”杨小北说：“你不要去，你怀著孩子，不要去那样的场合。你现在是特殊情况，没有人会怪你。”米加珍却说：“那是蒋汉的亲妈啊，我能不去吗？”她甚至激动地和杨小北吵嚷了起来……

意外到底发生了。米加珍在办完丧事回家的路上，所乘客车被一辆货车追了尾，在强烈的震动中她流产了。杨小北闻讯疯一样奔去医院。他很想大发一通脾气，然后大哭一场。但见米加珍也已哭得两眼通红，便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在随后的几天里，同事们纷纷说，米加珍为了蒋汉家的事而流产，同样失去了一条生命，这样就和蒋汉家扯平了，以后杨小北心里就再也不用背良心债了。这样的话不但让杨小北无法轻松，而且更加委屈和无助。他一个人回到家，趴在床上，放声大哭了一场。

杨小北在独身去南方之前，和米加珍平静地离婚了。米加珍问：“你不爱我了？”杨小北说：“爱，像以前一样爱你。这份爱情上面负载的东西太重，我已经承担不起了。”办完离婚证的当天，他们仍然住在一起。他们热烈相拥著，倒像又是新婚…… （维维）

载于《十月》2009年第3期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