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 阪)山城传玲
在日本回转寿司连锁店工作近半年了,每天对面着流转台上琳琅满目七十多种鱼、贝类寿司时,我却从未有过动心想尝的感觉。这仅仅缘于我是个鱼的绝缘体的原因。
从前,曾看到张爱玲形容她自己“是个安分的肉食者,连鱼虾也不大会吃”的文字时,我真觉得遇上了知己。在我家的晚餐桌上,一周七天有六天半都是肉肴,仅有的可怜小半天,一般也是只吃吃生鱼片而已。
而我的烤腌鱼干的“轶事”,也成了工作午休时间在休息室内被百传不厌的一道笑料。一群活泼的日本主妇们,嘴里急促地吱吱咕咕地讲着,配合着生动的肢体语言,最后,定会爆发出一番笑声。而我,则像呆头鹅似的望着这群嘎嘎欢叫的母鸭子,百思不解:真有那么好笑嘛?我仅是在烤鱼箱内放进六片腌鱼干,点火走人。闻到刺鼻的焦味后,夹出六块黑炭。端上桌后,居然还会哔剥作响,火星四溅。一筷子戳下去,“轰”地一声,鱼肉没夹出一丝,我们倒是遭受了黑炭灰的洗礼。丈夫罢筷“吃了会致癌!”他说。可怜这六片烤鱼干,未被一亲芳泽,就被掩埋在花盆土里当花肥,极快地实现了从物理状态到化学物质到回归大自然再分解这一自然归律。也许,对于生吃、熟吃各种鱼料理的岛国国民来说,烤鱼是极简单的一种料理,而像我这种过火烤法,未免过于异端了些。所以,无视我会轻易蒸出又白又胖的包子,也不管吃下了多少个我巧手包出的皮薄馅多的饺子,这些日本主妇还是给我冠了个不会料理的高帽子。
好心的同事太田老太太,有天特意烤好两匹秋刀鱼,用保鲜膜包好带给我,要我拿回家喂孩子。“吃鱼的孩子头脑聪明!”她笑眯眯地说。我也笑眯眯地道谢收下,脑海中却现出我儿子的满脸骇怕相──偶而我也烤两条秋刀鱼,端上桌后,我那一岁多的儿子便绕着饭桌蹒跚跑圈子,小胖子还指着被烤得皮开肉绽,呲牙咧嘴死不瞑目的鱼,做出满脸惊骇相,嘴里直喊:“好口下 人口我,好口下 人口我,!”喂他吃鱼肉,他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停重复着“可怕呀,可怕呀!”还以不可思议的目光反瞪我,意思很明白:“娘啊,你咋拿这怪物喂我啊!”看得我也惶惶然起来。嗨,拉倒吧,不吃鱼我儿子也不会成弱智的。
有一回,丈夫的会社包下一艘渔船,让大家携家眷假日去海上过钓鱼瘾,对于很多日本家庭来说,周末举家去观战野球或钓鱼,是全家拥戴喜爱的好活动。去海上钓鱼,更是一种奢侈。当我听说很有可能是男人钓鱼,女家眷收拾鱼时,我就立马放弃这次奢侈海上行,让丈夫独去。盼到次日晚,晒得像非洲土著的丈夫,精疲力尽地拖着一口小棺材似的保冷箱回来了。他把保冷箱一打开,我眼前顿时银光闪闪:箱内都是鱼!不禁令我倒抽冷气,原来,他们遇上了十几年难逢的丰饶鱼群,一口气钓上了六百多条鱼,我家分了七十多条。真是应了中国一句俗话“老天爱傻子。”可是,这么多鱼咋办呢?强忍着满屋刺鼻的鱼腥味,到处打电话给人,张口就问:“要不要鱼呀?”分了剩下的二十匹鱼,排成队冻在冰箱里。每晚做饭时,一打开冰箱,众多死鱼眼睛就瞪视得我头皮发紧。在艰苦卓绝的一个多月人鱼大战后,让我往后的三个月一见鱼就绕道走。腻透了……
有时回国,亲朋好友设宴招待,变着花样点甲鱼汤、鲍鱼粥等只闻鱼名不见鱼影的名贵海鲜来宽待我,我却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有一回,人家热情盛上一碗甲鱼汤,我一看白瓷碗沿,俨然搭着被炖成汤的王八的两只小黑胖爪子,似乎准备随时复活要爬出来。顿时,五脏六腑直翻滚,老实??鹊厮担骸拔蚁氤灾砣猓 薄翱谄 -”,主人家一口酒喷出来“土人-!现在哪还有你这土人,上海鲜馆点猪肉吃的?!土得掉渣!”
是的,既然自知与鱼绝缘,我还是安安分分地做个肉食者,心甘情愿地当个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