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园地
作者:曾绍文
-纪念陈善壎先生
一直记得那个故事,可能,也许,大概是个传说,毕竟,我浅薄的阅历和认知中,有一些文人不仅相轻,还八卦、幼稚、轻浮,随意……不是人品问题,是不严谨,是长不大,所谓赤子之心作怪。

张石 摄影
我的熟人郑老师说:“我不能偏私,你可以喜欢其他的女诗人。”陈老师试探着说了一个,郑老师即刻回答:“水平太差,配不上你。”那么,陈老师就开玩笑:“我可以喜欢哪个呢?”郑老师告诉他:“(大意是)丁某比较合适……”陈老师说:“那还是李清照更合适”,老师们大笑,我也笑到泪眼模糊。
每每走西湖,看到“苏堤玩月”,都会想起陈老师在这里曾教我:“苏堤玩月,这里的“玩”读“望”,别弄错了!”
我觉得陈老师才是人鱼,明明没有脚,却离开了水。
有一次,在珠海,我们见了胡涤青老师,一起喝茶聊天,那时,郑老师去世才不久,听他们聊到前尘往事,也聊到前面那个故事,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共情,百感交集,赶快离开桌子。
陈老师执着于和一位学生关系,觉得他有成就,特别偏重他,指望他重出江湖。陈老师是个普通人,他怎么会不喜欢有才情有成就的学生呢?况且这位学生对陈老师是尊敬到顶礼膜拜的,有一件小事:得知陈老师的腰不好,和陈老师在一起的时候,这位学生都会蹲下来为陈老师系鞋带。
对我的影响最大的老师莫过于这位陈善壎老师。
听陈老师讲故事,讲平仄,讲佛经,利己利他,菩萨,阿罗汉,般若(bore),持戒,止戒,六祖坛经……陈老师并没有高学历,也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学问高深又平实,对一些宗教,有独到的见解。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明陈继儒撰《岩栖幽事》·一卷),正是,真是。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金刚经》),有时,陈老师会以伊索寓言的方式来跟我讲佛说,讲格律诗,有趣易懂,学到很多。
在相处聊天中,我还跟陈老师学习了名和字的关系,比如毛泽东,字润之;蒋介石,字中正;张飞,字翼德;刘过,字改之;而曹操,字孟德,出自《荀子》“夫是之谓德操”,字和名在一句话里,合成德操,即道德操守,字对名作了修饰性解释和补充。陶渊明,又名潜,字元亮,一是潜和渊,一是明和亮。杜甫,字子美,“甫”是形容男子英俊杰出的,”子”表示对别人的尊称,“子美”就是说这个人很俊美。白居易 ,字乐天, 乐天是“居易”的条件,只有 “乐天”才能“居易”。李煜, 字 重光, “煜”有“火”,“火”中见“光”……很多很多,在大学中也未必能学到。
不可思议的是,有一次,我非要陪他看《天使之城》,现在想来,到底是我陪陈老师还是陈老师陪我?有人并不喜欢啰啰嗦嗦的文艺片,但是,陈老师喜欢吗?他知道谁是尼古拉斯凯奇吗?
那几年,陈老师经常在我家小住,每天和我家夫君王小毛对饮几杯,很喜欢我炒的花生米。有一次,我托人带了一些吃的去广州,包括花生米,陈老师发信息来说:晚上,就着花生米喝了一杯,觉得人的情感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有一天,我和女儿家,陈老师在沙发上坐着,女儿叫:爷爷好~我说:怎么没表情啊!女儿回答:你看,爷爷也没有表情。果然,陈老师木着千年冰山脸。
印象最深的是,那几年,陈老师和王小毛亲近密切,往往深夜都在切磋某段话、某个联,经常上联或者下联他们各半联;或者,陈老师出联,王小毛写字,真的是珠联璧合。
有时,王小毛画画,陈老师题诗,比如那幅菊花螃蟹图等。
我有不少好联,荡气回肠,也是陈老师教的,感觉很神奇。
那时,经常担心有一天,陈老师们会老得写不出好文字,画不出好画……我不忍心我敬重的老师们有半分的不好。想着日薄西山,想着英雄末路,想着大江东去,想着廉颇老矣……很心塞。
有幸依靠王小毛,认识了陈老师是我的荣幸和幸福。
那个年代,陈老师和郑老师是他们的标杆,他们的精神家园,从陈老师和郑老师家里走出了不少国内有名的学者、作家、诗人、艺术家和有建树的领导干部。
今年过年时,陈老师照例不愿意接受我的红包,我就哄他,开玩笑说:每当过年过节时,可以打红包给我妈妈,给陈老师,我就觉得我还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子啊。
我以为,疫情过后,风雨过后,可以再去看陈老师。没想到,再也见不到了,真的只能“再见”了。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李商隐《春雨》),我觉得,再来一世,学富五车的陈老师不要活在郑老师高大的影子下,如若有缘,做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