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满柏(艺术家)
外祖父柳子谷1986年去世距今已经32年了， 一直想把和外祖父一起生活的日子记录下来，以为 缅怀和追思，可是过去的记忆渐离渐远，总觉得太 过模糊零碎，难以成文。听闻柳子谷画集在做出版企划，心里格外高兴，再次觉得应该写点什么了。
记忆即使不是很清晰，只要情真意切，何须完整无缺，这样想就少了很多顾虑，这次我就写写印象中最深的一件事，饿鬼的故事吧。我有时候想如果幼时不是在外祖父家度过，如果外祖父没有画饿鬼吓唬我，我现在也许不会从事艺术工作，可能就是这只饿鬼让我感受到艺术的魅力，并培育出我内心的艺术萌芽。
我3岁到6岁时是在外祖父家里度过的，那时， 我称外祖母和外祖父为姥姥姥爷，此文，我还是 这样称呼他们吧。我出生那年正是文革开始之年的1965年，父亲被批斗，母亲带着姐和我每天起早赶火车异地通勤，非常辛苦，后来我和姐就由姥姥、姥爷帮忙照顾了一段时间。姥爷当时在山东艺术学院教书，住在济南。他们住的地方很狭小，似乎除了床、画桌就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依稀记得姥爷家住的地方有一条黑乎乎的过道。在某一个夏天夜晚，我手里捏着细细的线香快速摇动着从过道里奔跑出去。黑暗里，线香不断地闪着火星，形成一圈圈红色的螺旋，这是曾经有过的一段闪光的儿时记忆。
记忆中，我和其他小朋友接触得少，和姥姥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姥姥经常拉着我的手出去玩，教 我这，教我那。3岁到6岁正是学语言的时期，我的词汇很大一部分应该是姥姥教的。据说当时我说话很温文尔雅，就是说姥姥姥爷说话也是很温文尔雅的。这也不怪，姥爷精于古典诗词，姥姥曾经是大家闺秀，说话自然不会一般。我对于不会的词汇自己会发明些说法，比如让姥姥告诉我鱼缸里的金鱼哪条是男鱼，哪条是女鱼，此事后来很长时间成为大人们的谈资。姥姥曾经是聋哑学校的老师，还教了我一些手语，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爸爸妈妈这几个手语动作。
印象里，姥爷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是否教过我画画也不记得了。不过，姥爷为了吓唬我而画的一张饿鬼的画却一直刻印在脑海里。有一天，我又不好好吃饭了，姥姥姥爷怎么劝都不好使，于是姥爷取来毛笔和纸，当场画了一只饿鬼。好像纸不大， 画面上是一个墨线勾勒的皮包骨头的饿鬼，样子很狰狞，很恐怖，也有点儿可怜兮兮的。姥爷指着画里的小鬼对我说 :“不好好吃饭，你以后就会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比较瘦小，胳膊细细的，听了这样的话，可能很害怕，所以这饿鬼的形象才如此深刻吧。后来我是否好好吃饭了?估计没什么改进， 因为姥姥姥爷的疼爱，我被娇惯和宠爱，挑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在姥爷家里经常看到姥爷在作画，却根本不知道柳子谷是个名画家，更不知道柳子谷和张大千，徐悲鸿有过亲交，曾经誉满中国。印象里姥爷只是一个很少发脾气的寡言的老人。姥爷家里墙上经常会贴着姥爷刚刚画好的字画，竹子、兰花、鸡雏类比较多。后来看到出版物里姥爷的旧画中，除了花鸟，更有很多山水，而早期作品里还有梁红玉击鼓、岳飞抗金等人物画，才知道姥爷不仅擅长花鸟，而且山水、人物样样皆精，画个饿鬼自然不在话下了。
看姥爷作画，轻松自然，无论动物、还是花草，都脱手而出，栩栩如生。经常看这些作品，觉得这些东西画出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只能是这个样子，画画似乎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直到自己进美院学习，后来也开始画国画，才明白姥爷的技巧和表现力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也才知道姥爷所绘山水花鸟拥有自己风格，而且不易模仿。
在姥姥姥爷家里，我自然而然地喜欢上画画，这背后肯定少不了姥姥姥爷的鼓励。姥爷给我画的饿鬼形象，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无疑是我走上艺术之路的基点。虽然我没有在姥爷家里习画的记忆，但姥爷家的艺术氛围，一直潜移默化地感染着我，并深入到内心，这种无形的熏陶远远胜于一笔一划的指导，让我受益终生。
在济南的日子里，姥姥姥爷对我疼爱有加，以致后来母亲来接我回沈阳时，百般相劝，我也不愿离开姥姥姥爷一步。离开济南后，虽然不住他们身边，但我心里一直非常惦念他们，能去济南看望姥姥、姥爷是我最大快乐。大学三年级在大连搞创作实习时，我毅然决定去看望他们，一个夏天的周末我买了船票，连夜渡海到烟台，然后又转乘火车去了济南， 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两位老人。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远行。那时姥爷已经83岁，见到我很高兴， 特意为我画了几只虾并题字：跃跃前进，希望我今:后取得更大进步。由于学业在身，我在济南只待了短短的一两天，没想到这次相见后竟是永别，第二年1月姥爷就去世了，而最爱的姥姥也在两年后去世。虽然长大后见面次数不多，而且在他们去世后至今还没有机会去济南祭奠，但他们对我的恩爱，我永远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怀。
2018年2月吉日
作者：满柏(艺术家)
外祖父柳子谷1986年去世距今已经32年了， 一直想把和外祖父一起生活的日子记录下来，以为 缅怀和追思，可是过去的记忆渐离渐远，总觉得太 过模糊零碎，难以成文。听闻柳子谷画集在做出版企划，心里格外高兴，再次觉得应该写点什么了。
记忆即使不是很清晰，只要情真意切，何须完整无缺，这样想就少了很多顾虑，这次我就写写印象中最深的一件事，饿鬼的故事吧。我有时候想如果幼时不是在外祖父家度过，如果外祖父没有画饿鬼吓唬我，我现在也许不会从事艺术工作，可能就是这只饿鬼让我感受到艺术的魅力，并培育出我内心的艺术萌芽。
我3岁到6岁时是在外祖父家里度过的，那时， 我称外祖母和外祖父为姥姥姥爷，此文，我还是 这样称呼他们吧。我出生那年正是文革开始之年的1965年，父亲被批斗，母亲带着姐和我每天起早赶火车异地通勤，非常辛苦，后来我和姐就由姥姥、姥爷帮忙照顾了一段时间。姥爷当时在山东艺术学院教书，住在济南。他们住的地方很狭小，似乎除了床、画桌就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依稀记得姥爷家住的地方有一条黑乎乎的过道。在某一个夏天夜晚，我手里捏着细细的线香快速摇动着从过道里奔跑出去。黑暗里，线香不断地闪着火星，形成一圈圈红色的螺旋，这是曾经有过的一段闪光的儿时记忆。
记忆中，我和其他小朋友接触得少，和姥姥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姥姥经常拉着我的手出去玩，教 我这，教我那。3岁到6岁正是学语言的时期，我的词汇很大一部分应该是姥姥教的。据说当时我说话很温文尔雅，就是说姥姥姥爷说话也是很温文尔雅的。这也不怪，姥爷精于古典诗词，姥姥曾经是大家闺秀，说话自然不会一般。我对于不会的词汇自己会发明些说法，比如让姥姥告诉我鱼缸里的金鱼哪条是男鱼，哪条是女鱼，此事后来很长时间成为大人们的谈资。姥姥曾经是聋哑学校的老师，还教了我一些手语，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爸爸妈妈这几个手语动作。
印象里，姥爷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是否教过我画画也不记得了。不过，姥爷为了吓唬我而画的一张饿鬼的画却一直刻印在脑海里。有一天，我又不好好吃饭了，姥姥姥爷怎么劝都不好使，于是姥爷取来毛笔和纸，当场画了一只饿鬼。好像纸不大， 画面上是一个墨线勾勒的皮包骨头的饿鬼，样子很狰狞，很恐怖，也有点儿可怜兮兮的。姥爷指着画里的小鬼对我说 :“不好好吃饭，你以后就会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比较瘦小，胳膊细细的，听了这样的话，可能很害怕，所以这饿鬼的形象才如此深刻吧。后来我是否好好吃饭了?估计没什么改进， 因为姥姥姥爷的疼爱，我被娇惯和宠爱，挑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在姥爷家里经常看到姥爷在作画，却根本不知道柳子谷是个名画家，更不知道柳子谷和张大千，徐悲鸿有过亲交，曾经誉满中国。印象里姥爷只是一个很少发脾气的寡言的老人。姥爷家里墙上经常会贴着姥爷刚刚画好的字画，竹子、兰花、鸡雏类比较多。后来看到出版物里姥爷的旧画中，除了花鸟，更有很多山水，而早期作品里还有梁红玉击鼓、岳飞抗金等人物画，才知道姥爷不仅擅长花鸟，而且山水、人物样样皆精，画个饿鬼自然不在话下了。
看姥爷作画，轻松自然，无论动物、还是花草，都脱手而出，栩栩如生。经常看这些作品，觉得这些东西画出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只能是这个样子，画画似乎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直到自己进美院学习，后来也开始画国画，才明白姥爷的技巧和表现力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也才知道姥爷所绘山水花鸟拥有自己风格，而且不易模仿。
在姥姥姥爷家里，我自然而然地喜欢上画画，这背后肯定少不了姥姥姥爷的鼓励。姥爷给我画的饿鬼形象，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无疑是我走上艺术之路的基点。虽然我没有在姥爷家里习画的记忆，但姥爷家的艺术氛围，一直潜移默化地感染着我，并深入到内心，这种无形的熏陶远远胜于一笔一划的指导，让我受益终生。
在济南的日子里，姥姥姥爷对我疼爱有加，以致后来母亲来接我回沈阳时，百般相劝，我也不愿离开姥姥姥爷一步。离开济南后，虽然不住他们身边，但我心里一直非常惦念他们，能去济南看望姥姥、姥爷是我最大快乐。大学三年级在大连搞创作实习时，我毅然决定去看望他们，一个夏天的周末我买了船票，连夜渡海到烟台，然后又转乘火车去了济南， 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两位老人。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远行。那时姥爷已经83岁，见到我很高兴， 特意为我画了几只虾并题字：跃跃前进，希望我今:后取得更大进步。由于学业在身，我在济南只待了短短的一两天，没想到这次相见后竟是永别，第二年1月姥爷就去世了，而最爱的姥姥也在两年后去世。虽然长大后见面次数不多，而且在他们去世后至今还没有机会去济南祭奠，但他们对我的恩爱，我永远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怀。
2018年2月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