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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城:小快朵颐·广福庵烹浆饭糍
日期: 24年01月4期

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潘城

嘉平兄拎来一只蛇皮袋,掏出一包东西塞给我,得意地说:“我给北京的赵珩、上海的沈宏非都寄去了,他们大感兴趣,也给你尝尝。”我一看,“烹浆饭糍”嘛!北国南国的美食家都觉稀罕,碰到我,三岁就吃过。这话不是吹牛,只因儿时老宅隔壁是古刹觉海寺,记忆中斋堂里永远有一股菜油与豆制品混合的香味,想来是烹浆饭糍的功力。

不要望文生义,以为“烹浆饭糍”是锅巴,其实是以豆浆制成的类似豆腐皮的食品,两者虽像,口感与技法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鲜为人知也少有人做。现在叫作“豆浆饭糍”,望文生义的更离谱,还以为是早点豆浆、粢饭团呢!

江南水乡嘉兴近郊的大桥镇与新丰镇交界处有一个广福庵。自2001年最后的当家师太释品莲圆寂后,再无出家人住持,除了马家的人一直坚守,早无香火,法相荒疏。师太留下三件法宝,一是庵中一截古石雕施食台,二是坐化时可取舍利的荷花缸,这两件虽然旧物,与名山古刹比起来也不算稀罕。倒是第三,纯属“非遗”,就是制烹浆饭糍的手艺。品莲师太俗家姓马,过继来一个儿子改名马志原,但尼姑庵的手艺与外面倒着来,是传女不传男,遂传给了“儿媳”陆玉英。陆再传女儿马月冬而成非遗传人。

 

马月冬憨厚真爽,亲手演示这门技艺给我看——
“烹浆”二字,讲究。浆是豆浆,豆须是本地毛豆,出浆才多。“烹”是技法的核心。首先要一口土灶,老马负责给女儿烧火,煮豆燃豆萁,最佳燃料。烧火者与烹浆者要配合默契,柴火触在锅底哪个部位要随时变化,时而撤出时而烧旺,控制温度。女儿发号施令,老爹变化火势,喊话如同“切口”。老马说,配合默契都是吵出来的,常急的“灶王公公跳脚”。烹浆用的是大铁锅,一碗菜油,一勺豆浆,一块油抹布,一把稻草刷子。先以菜油润锅,烹浆的前三张吸油必废,之后一勺豆浆刷一层,铁锅不停旋转,不过数十秒成形,用手一揭、一掀,整张烹浆饭糍出锅,薄如面膜,圆整如锅。

制烹浆饭糍源于古镇新篁,传说与南宋高宗赵构还是康王时逃难于此有关。农人请他吃饭,上了一碗烹浆饭糍炒青菜,太好吃,问菜名说是“布衣(饭糍)青天(青菜)一家亲”,康王觉得好兆头,留宿农家,新篁因有地名“留驾浜”。新篁的制作中润锅要用桐油,广福庵改良成菜油,其中难度不足为外人道。而今重视食品安全,这门手艺唯余广福庵马家。从十一月做到翌年四月,天热易馊不能做。唯豆、水、菜油,非土灶柴火与经验,无法扩大规模。一人一锅一日忙不迭做,可产二十斤,只够供几处寺院及陆稿荐。也好,寺院供养,何让俗人大嚼?

传说烹浆饭糍首创于康熙年间新篁太平寺金和尚,广福庵的手艺就是清末从太平寺传来,被广福庵住持“释三太”学来,成为禅林美食高手。一直成为嘉兴城各大寺院的供应点,这才知自己儿时候吃过的烹浆饭糍很可能出自陆玉英之手。回家我也烹浆饭糍炒青菜,熟悉的味道复活。

烹浆饭糍在历史上分两种,一种叫“毛浆饭糍”,不滤豆渣制成,用菜油万难成形,已失传;另一种广福庵继承的叫“净浆饭糍”,韧性好,久煮不烂。有了圆整薄透的烹浆饭糍,就能裹出一道名菜叫“禅衣包圆”。

一说广福庵始建于清道光年间,第二代“释福太”继承“释三太”遗愿,终于民国六年(1917年)扩建伽蓝,规模可观。又从普陀请来观音像,据说与灵隐寺的一模一样。信众十里跪迎,香火鼎盛。时有比丘尼29人,良田数倾,耕牛一头,晨钟暮鼓,农禅合一。正是有这样的基础,才具备了美食的可能。直到解放初土改,广福庵被划为“小土地出租者”,不属于剥削阶级。比丘尼们佛事之余参加生产队劳动,一样算工分。庵中赖烹浆饭糍之功,能做出素肠、素鸡、素猪头、素鳗鲡等一桌素宴,其中最佳者“禅衣包圆”。

“包圆”是江南人家常做的菜肴,千张、豆腐皮都能做包圆,里面的馅也各式各样,肉、菜、笋、木耳皆可包。我最喜欢吃野菜包圆,嘉兴人说的野菜特指荠菜。荠菜肉或豆腐干丁嵌油豆腐、包圆都是可以甩开腮帮子吃的美味。

关于“包圆”还有一个故事。清末同治十三年九月,著名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已成僵局,杨乃武的姐姐杨淑英决定进京告御状,心力交瘁,路过嘉兴北丽桥,昏倒在一家潘氏豆腐店门口。潘老板救醒她后,听闻冤情,随手将店里的豆腐皮裹了野菜送她路上吃,“包圆”吴语音同“包赢”,鼓励她一定能把官司打赢。三年后冤案平反。

“包圆”出自庵中,加了“禅衣”,我认为不宜再包入荤腥,最合适的还是荠菜、豆腐干及笋。佛门茹素的本质是不杀生,而以素食做荤腥状,如素鸡、素鱼等皆是迎迓俗众,业力尤在。还是“禅衣包圆”最实在。

广福庵传到第三代住持释品莲时最为艰难,她俗名马连宝,八岁出家。庵中生计有三,做衣服,做饭糍,挑着经担去念经。文革时期,据说离“重点文保单位予以保护”的批文递送只差两小时,广福庵连同观音像、“西游记”人物黄杨木雕供桌和“广福庵”镀金牌匾,被付之一炬。连同品莲师太在内的六位比丘尼被迫还俗,但不改断发之志。直到1999年,品莲师太凭她多年身望,募集功德重建广福庵而成如今规模,两年后圆寂。
我见到破败佛殿侧壁上有她模糊的德相,很慈悲。还见到她生前手抄的端正小楷经文,妙法莲花。马月冬回忆,“爷爷”(对师太们的称呼)曾把头发分开来给她看过,头顶九个戒疤。我想她是释品莲时当为“禅衣”,是马连宝时当为“包圆”,禅衣包圆何止包些菜或肉?可以包万法万相,是个一真法界。



品莲师太为养子马志原娶了媳妇陆玉英,玉英不识字,却撑起了广福庵。两夫妻靠卖烹浆饭糍,陆续给六位老师太养老送终。
他们的烹浆饭糍曾供应嘉兴城内“七塔八寺”,如精严寺、觉海寺、冷仙亭,城外送到杨庙、王江泾、盛泽等地寺院,还供应到上海玉佛寺。如果画一张地图,可算“宗教民俗饮食学”。
我问马月冬,有没有纯粹用烹浆饭糍做的菜?


素烧鹅。
哪里的好?
冷仙亭。
冷仙亭在老城区弄堂里,名副其实的“螺蛳壳里做道场”。蜗居市井的寺庙,总会多些烟火气,但美味也是普度众生的八万四千法门之一。你看那布袋和尚、济公活佛都是爱吃的主。
住持法雨和尚快人快语,也不需我问,早把冷谦其人、冷仙亭历史悉数道来,说完用斋,吃素烧鹅去也。马月冬请“江南名庄”的大厨也做了一道带来比较,僧俗各有千秋。这素烧鹅是以烹浆饭糍层层叠好,浸入煮滚再晾凉后的卤汁内。卤汁定味,以酱油、糖、茴香、香菇等调和。入味后取出,拿砧板压实,再入屉蒸,蒸后入油锅煎,最后切块装盘。成色像烧鹅的脆皮,搛一块来咬,口感外脆内绵,嚼起来滋味渗出,植物蛋白代替了动物蛋白。一颗毛豆,先是榨浆,榨后就烹,烹后要卤,卤完被压,压实再蒸,蒸罢又煎,煎好刀切,也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冷仙亭历史上是“冷谦祠”,后成道观,太平天国后住的是尼姑,直到法雨和尚这辈才改成僧寺。因此冷仙亭与广福庵关系密切,师太们以前是常来帮忙念经的。
陆玉英记得清楚,三十多年前陪广福庵的一位师太到紫阳街防痨协会治血吸虫病,第一次到冷仙亭吃饭。此后常来卖烹浆饭糍,那时很苦,吃上素烧鹅是后来的事。那位师太当年即病殁,陆玉英说她与丈夫到东栅抬回来一只水泥棺材,重得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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