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强

初三的时候，老家那一带最好的高中是按分数收钱的。成绩最好的等级叫“公费”，学生不用交学费；之后再分成三个等级，分数越高交钱越少。我当时考上了“公费”，我的好朋友小李因为微弱的差距考上了交钱最少的那个等级。其实学校很良心，交钱最少的那个等级需要的金额真的不高，但是小李家境一般，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学，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推掉那所最好高中的录取通知，而选择去一所普通的高中就读。

我上的那所高中汇集了老家最顶尖的学生，每次考试，我都输得伤痕累累。这几次没考好窝火的心情还没有散去，新的窝火已经排山倒海般奔涌而至。毕竟学校总体水平不容小觑，在窝火和再窝火中度过了三年，我依然考上了一所在985里排名还很不错的全国重点A大学。小李在他的高中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因为高中的总体水平比较低，勉强考上了本科B大学。小李初中三年成绩并不比我差，A大学和B大学却是天壤之别。如果他家有能力给他拿出并不高昂的费用让他就读老家最好的高中，以他的用功和扎实，也应该是考上重点大学的水平。可惜，人生之中并没有那么多 “如果”。

上大学后小李不止一次跟我提起想报考A大数学系的想法。鉴于A大的口碑比较不错，毕业生的就业率以及薪金水平也比较理想，如果小李能考上这里的硕士，毕业后就能有比较好的收入，这样可以资助他弟弟完成学业，同时考上985的硕士也是对他多年来勤奋学习的一种肯定。不过这样会面临很激烈的竞争，承担很大的风险。第二个选项是报考本校的硕士，这样会很保险，坏处是考上之后依然是末等本科，依然要面临严峻的就业形势，依然不能弥补没能考上心仪大学的遗憾。我们俩就此通过无数次电话，作为同学，我可以倾听他所有的烦恼和顾虑，我可以刷爆人情卡帮他拿到数学系的教材和课程表，我可以对大学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独有一件事情我不敢做，就是在他做选择的时候胡乱参考意见，因为我知道他无力承担失败的代价。

在那段时间，他主动联系我的话，我发自内心地乐意去当他的好战友和啦啦队；可是我不敢主动联系他，我怕自己的措辞不当给他带去一些不该有的“煽动”，我也怕听到第三个选项，就是他迫于家里的经济压力直接找了工作，连报考本校硕士这么简单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那段时间我痛心刻骨般地理解他的纠结，那种理解除了源于同学之间的情谊，也源于物伤其类。我准备留学的时候，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生怕自己人生的剧本是来日本考试失败之后卷铺盖回家，也生怕这么惨淡的剧本被别人知道。小镇做题家的经历，没能给我们钢琴八级小提琴十六级的才艺，没能给我们浏览祖国大好河山的阅历，更没能给我们宠辱不惊的胸襟，捎带着还抹去了我们的自信，以至于往前走的每一步都那么的战战兢兢。我如人间蒸发一般的来留学，再加上存在电脑里的联络簿数据损坏，我和很多朋友失去了联系，小李就是其中之一。最终，也不知道他做了哪项选择。

前几年看到一条新闻，说某地一位学生，痛斥中国教育的种种弊端，绝望之至，愤而赴美留学。这条新闻看得我哭笑不得，以至于过了好几年还念念不忘。我们这些在高考和考研上赌上整个人生的人，何尝不知道现行的教育制度是不完美的，我们有的选吗？对我们来说，牺牲宝贵的学习时间去吐槽考试制度，那得多二百五啊？

有些人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还要奚落没有穿金戴银的人土气寒酸；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还要嫌弃那些餐风宿露的人灰头土脸；有些人一出生就一览众山小，还要朝着奋力攀登的人吐几口唾沫……

去年，中科院一位博士论文的谢辞火了。谢辞讲述了他极其艰辛的求学路：“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将这份博士学位论文送到你的面前。二十二载求学路，一路风雨泥泞，许多不容易。”单是开篇这两句，已经让我眼中泛泪，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想起了小李。我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把他的硕士论文送到读者面前，不知道他从事了哪个行业，不知道他后来又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和泥泞，也不知道到他落地生根到了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他还在一如既往地勤奋努力。

李宗盛写过一首歌叫《爱似流星》，里面有这样两句歌词：“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当时不觉得苦，只是想在乎也毫无余力。

那位艰辛求学的博士谢辞火遍全网，终究是一件值得庆贺和欣慰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去承受那些苦楚，但至少我们可以对努力这件事多一些敬畏，也对那些负重前行的人多一些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