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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凯:一个美国人眼里的汉字美
日期: 22年07月1期
三家村 杨文凯

唐纳德・金(1922-2019),伟大的日本文学研究家和翻译家,不可救药的东方文化迷恋者。唐纳德・金出生在美国,在他长达96年的人生岁月中,始终澎湃着一颗向往东方的心。1938年9月,年仅16岁的神童唐纳德・金跳级进入了哥伦比亚大学,在学期间学习中文,尤其钟情汉字。1940年,金在纽约花了49美分购买了亚瑟・威利翻译的《源氏物语》(两册),开始了他与日本文学的不解之缘。

二战时期,唐纳德・金申请进入美国海军的日语学校集中学习,毕业后在珍珠港执行任务,后来又随军前往太平洋战场各地,从事日军文件的翻译和解读、参与日军俘虏的审讯和翻译工作。他还参加过冲绳战役。战后,海军中尉唐纳德・金赴中国青岛驻扎4个月,从事遣返日本人回国的工作,而他的真正向往是北京。金后来回忆道:“对北京的憧憬很难加以说明,就像高校生憧憬巴黎,大学院生向往京都一样,本质上是相同的。这三个地方汇集了法国、中国、日本各自文化的精粹,作为首都而具有象征意义,更因其美丽的街市而在世界上广为人知,对于热爱该国文学的人来说是颇有魅力的。”

时隔35年后,唐纳德・金在1980年才第一次来到北京,那是后话。在此期间,金早早实现了留学日本的夙愿,并成为著名的日本文学研究家。1947年,金重回哥伦比亚大学并取得了硕士学位,后转入哈佛大学;1948年,金赴剑桥大学学习5年,担任讲师,同时认识了E·M·福斯特与亚瑟・威利。期间,金于1949年完成了哥伦比亚大学东方研究院的博士学位。1953年夏季,金如愿前往魂牵梦萦的古都京都,在京都大学留学。

据称,金当时借住在京都市东山区今熊野的民家偏房,一个纯日式的房子里。四周有樱树和枫树环绕,屋前山谷传来潺潺溪流声。他真正尝试了传统的日式生活,在冬季不用火炉而用火盆取暖,吃饭则拜托女主人烹制和食,还在铺着榻榻米的和式书桌上看书打字。京都的留学生活,成为金体验日本文化的原点。

唐纳德・金曾长居京都,接受了纯日式的熏陶。1971年,金在东京搬家之前,特意去了一趟京都,向交往了15、6年的老朋友、新门前古董店的中岛先生请教,如何布置新居为好。中岛先生说新居的书斋必须放一件称心的东西,遂从店里拿出了四曲屏风。打开一看是篆书的拓本,写的字都认不全,最后有行书落款:“嘉庆八年青龙在癸亥八月下濣 完白山民邓石如书”。

金坦言自己不谙书法,连邓石如的名字都没有听过。但是,即使不了解书家,甚至连写的什么字都读不出,金却认定这是一件好作品,正是自己未满四帖的书斋所需要的装饰物。此后,朋友的岳父,也是昭和年代的汉字书家河内雪峰观看了这件屏风,向金介绍了邓石如其人其书。屏风的文字内容,写了朱熹在南康赴任时期的逸话。有关邓石如的书法,“兼善各体,尤其是篆书堪称古今第一”。

在未知其人其书的情况下,唐纳德・金买下了自己喜欢的作品,完全是凭着个人的感觉,也就是一个美国人眼里看到的汉字美。日后,他每每悠闲地观赏作品,真正感受到这是一幅杰作。金从邓石如的墨线中感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绝对性。与其说邓石如一开始意在用笔在纸上写文章,毋宁说是为了永久留存而把字雕刻在石头上,让人感受到笔力四溢。在此,是否了解文字的内容已无太大差别,从抽象的书画中透露出未曾有的厚重感击中了心灵。

唐纳德・金回味称,之所以会被这幅邓石如的屏风所吸引,与自己专门从事东洋学的研究是分不开的。金17岁的时候开始学中国语,就是因为被汉字的美所吸引。懂不懂汉字的意味完全没有关系,只是看到了那些强韧的线条,就想记住这些字。后来的学生们学中国语时,用于记住字的时间太少了,让人感到惋惜。当然,随着逐渐熟记汉字,最初接触汉字所感到的一部分魅力也在消褪。金来到日本后,每天看到的报纸、招牌、地下铁的站名等都是汉字,司空见惯的结果是文字对于个人的刺激变得淡薄了。在日常生活中,字写得美不美已经不成问题,而在注重阅读的过程中,与书写相关的美学要素确实在递减。

邓石如的篆书为什么如此出色?据说他把《说文解字》反复手写了20余遍,把文字学研究透了。像金这样没有学习研究过篆书的外国人,却能感受到邓氏笔下篆书之美,全在于其字不求个性,没有怪癖,而是堂堂正正、端庄公正,显示出一个男人应有的风格魅力。

中国的艺术评论中有一个概念叫“平淡”,却又囊括了一切,在看似没有什么的表现中蕴含着深刻的意味。邓石如的篆书,不是故意展示并发挥自己的个性,而是展现了端正、干净的风格。每回重看邓石如的字,金就回想起30年前年轻的自己。那个时候,虽然还读不了汉字,但是看到严谨而整然的字型,就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乐谱,从字里行间可以听出音乐来。

唐纳德・金最初居住在京都的时候,每周都会到附近的真言宗寺庙智积院去习字,尽管汉字书写提升不多,但确实越来越能阅读汉字“乐谱”了。邓石如的字谱虽然并不能完全读通,但书法的余韵却洋溢在金的书斋里,汉字的美包裹着一个美国人,优雅温暖,永无断绝。

确实,唐纳德・金越来越喜欢汉字之书,他的喜欢更多是感受性的。从一个美国人的眼光出发,他认为书法不妨作为一种抽象画来欣赏,线的节奏、墨的浓淡、全体的构造和章法,令人感叹,让人满足。即使不了解书写的内容,不知道书家的姓名,也毫无关系。记得70年代初,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展出中国历代书法展,很多观众根本不会读汉字,更多人是把书法作为出色的超现代美术作品来欣赏。唐纳德・金自己解读楷书和行书尚可,对于草书基本无解,但这不妨碍他把那件读不懂的、长十余米的祝允明的手卷作品视作最爱。之后很多年,那件作品中强烈的节奏感,一直留存在脑海。

书法所拥有的这种美,堪与音乐和歌剧媲美。作曲家即使面对三流的词,也可以通过灵感作曲,用音乐的旋律来处理和提升作品。书法也同样,由平凡的诗而诞生的书法并不少,而出色的诗与最高的书法互相“伴奏”自然会诞生杰出的作品。在金的眼里,藤原定家的《新古今集》和《近代秀歌》的原稿,就是如此接近理想的作品。还有一种情况,文字的价值基本没有,而书法却是杰作,比如空海写的《灌顶记》就是国宝。当然,金本人对空海的《风信帖》和《请来目录》印象更深刻。

作为一名精研日本文学的美国人,唐纳德・金对汉字书法的品鉴有自己的标准,少不了三个要素,即艺术、文学、人物齐备。如果再加一条,那就是亲笔临写喜欢的书法作品,以追慕并接近古人的心境,这也是学习书法的一个收获。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希望老后能享有书法之乐,这是年届五十的唐纳德・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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