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打谷的扫帚

作者：丁尚彪

1972年除夕，我在安徽淮北插队已经三年，18岁的我离开上海家独自痛不欲生。我出身不好，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去年底大队推荐我去招工，被公社毫不留情打下来。眼看那些吊儿郎当的工人家庭出身的同学都招工走了，只剩我一个人还住在透着刺骨寒风的草屋中。面对着鬼火般的煤油灯，沮丧、迷茫、无助的我看不到未来，也无人诉说，绝境中真想吊在梁上一了百了。父母知道我招工失败，就来信说哥、姐春节同时结婚，叫我回上海探亲散心。

20岁生日

回家过年是每个知青盼望的幸福时刻。更何况哥姐同时结婚。但招工失败的打击，使我对人生感到十分悲哀。想到上海的小伙伴们穿着整洁的工作服，挽着女友逛街。而我却像瘪三似地又黑又瘦，身无分文地呆在家中。劣等公民的感觉，使我宁在乡下窝着，也无颜回家过年。

淮北是有名的乞丐窝。正如花鼓戏所唱道“说凤阳，道凤阳，凤阳出了个朱元璋，十年就有九年荒，身背花鼓走四方。”一到冬闲，老人为了省下口粮，成群结队地去南方讨饭，直到春天才背着晒干的饭粒回来。我正处在招工失败的痛苦中，根本没过年的兴趣。 所以既不买肉，也不打酒，更没有同学处可去，因为所有知青都回家过年了。

除夕中午，我煮了一锅山芋，那是一天的食物，我就着咸菜，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草屋中吃着。这时，老队长来到我的房间，他看我什么都没准备，就请我去他家过年。我知道他家也很贫困，年迈的老父还在外讨饭，所以不想去打扰。但老队长说“人逢佳节倍思亲”，无论如何要我去。

当年住过的草屋

到了老队长家，只见床上箩筐里放着许多花生和瓜子，一群孩子高兴地坐在床上又吃又闹。大娘正在准备年夜饭，小方桌上放满烧好的菜。竟有好几碗肉。我去了之后就帮大娘烧火。

不一会菜都做好了。老队长先将菜放好，饭盛满，每一个盅里斟满酒，并将所有的筷子插在碗中，口中念叨着叫老祖宗都回来过年，然后我们都走出屋，将堂屋门关上。他说这是请逝去的祖宗都回来吃年夜饭，以前要烧香点蜡烛，现在破除迷信买不到了。过一袋烟时辰，大家一起进屋，大娘将所有的饭菜都重新回锅烧一遍，说给祖宗吃过了。这时年夜饭才正式开始。

看望当年的农活伙伴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过年，真正体验到淮北农民的贫穷。原来桌上大碗里满满的肉，其实只是覆盖着几片薄薄的肉片。下面就是土豆、萝卜、白菜和自己发的豆芽等蔬菜，这已是农民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孩子们欢喜地吃着，大人们高兴地喝着，我则忧伤地陪着。上海家人过年团聚的场景在我脑中映现，朦胧中老队长夫妇的身影，就像父母一样在眼前闪动。想到自己凄苦的命运，我的眼泪涌了出来。老队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明年我一定再推荐你。喝点酒把痛苦都忘了”。那一刻，淳朴的老队长在我心中就像天上的菩萨，那小小的慰惜犹如春阳，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那洒泪的年夜饭至今仍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