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毛丽敏

每年第四季度伊始，日本许多超市出于商业考量，早早替Christmas做宣传，背景音乐连续循环着《Jingle Bells》，广播中同时诱导顾客：最主要的事项是预约圣诞蛋糕。

    住处附近的蛋糕店，在10月初即寄来会员预定cake的明信片，查阅一番日历，今年12月25日的阴历恰好是个人的双重纪念日，以前总是避开高峰，此次只能因撞日而提前两个多月预付款——曾在那家蛋糕屋打工的小姐姐建议，12月24、25是一年中最忙两日，通常需排队等候二小时左右，还是趁早办妥手续为佳。

此蛋糕屋仅属贩卖店，本部设在山梨县，每晚九点左右各运输车奔驰在高速道路上，大抵于凌晨二、三点将货物送至各支店。附近店里的从业人员为清一色女性，店长61岁，曾疑问怎么尚未退休？据说要到65周岁吧。除了店长及一、二名正社员，其余十几人均是业余打临工者，营业自早9点至晚9点，每日闭店前，店长向本部预定两天后的进货量，这得综合天气预报、各大节日、周遭学校的开学、毕业日等各类信息而论。去年12月下旬，眼见24、25两天营业额飙升，本期望26日还能乘胜追击，未料估算有误，那天下午四、五时，天空逐渐暗沉，店内顾客寥寥无几，店长焦虑地左右来回走动，不时朝中央自动门的方向祈盼，柜橱里的蛋糕已降了身价，仍待字闺中。此时一大二生打工者立即给其妈妈打电话，不一会儿，那妈妈驾车带着几名朋友一起跨入店堂，店长本就厚爱那学生，见到其母便不加吝啬地夸奖一番，几人各持蛋糕满载而归，店长笑逐颜开，以后的日子也更对该生另眼相待。

同为学生，一高中生预定打工至17点，刚过5分钟就开始叫嚷：店长，时间到了，我回去啦！没等店长首肯已不见人影，店长尚未回过神，就对比其年长一岁的烫发、配镜打工者寻求支持：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吗？平时两人曾为“敬语”发生争执，店长对卷发女：别人都对我使用敬语，为何你例外？而卷发女则回怼：你还小我一岁，为什么要遵守那规矩？但在此事上，两人意见达成一致，“是啊，怎么这样”地应声附和着。就拿那高中生来说，如果17时开始打工，最好16：35打卡；倘若17时结束，不妨17：25离开，不知那女生是涉世未深，读不出店长内心的潜台词，还是倚小卖小、揣着明白装糊涂，店长虽然心里不爽，亦不便当众发作。

一次，一日本老头进店预约蛋糕，并说预付费，当收银员报出价目后，老头说，你们价格上不是写着2800日元吗？我只带了3000日元。日本商铺中，一般将本体价与税后价按前后或上下标注，前者的字体比后者稍大一点、颜色深一些，那老头可能只注意到比较明显的税前价。店里的预约登记，假使顾客先说取货时付费、后临时改变主意：不如现在把帐结了吧，店员可以顺势而为；反之，事前认定预付的、之后反悔了，就不能在原有电脑操作上进行修改，必须删除上述信息，重新入力。等待时，1秒也会感到时间凝固，老头又不耐烦地抱怨：怎么那样慢啊？虽然这全是其本人造成的，收银员也只能一个劲地抱歉：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有些蛋糕的名称写得很具体详尽，例如，按照日语顺序直译成：法国产芝士使用的某某蛋糕，一些顾客仅看了最前面的词语，就迫不及待地向店员招呼：“我要买法国产的蛋糕”，店员听后一脸懵，她们平时都是熟背后面主语部分的内容，这修饰的前缀可以冠用在许多相应的品种上，真不明白顾客究竟指的是哪种。

除了奶油蛋糕，店里还供应盒装饼干、布丁、冰淇淋等，一些个包装的日式薄脆米饼，有单个一袋、也有六、八袋装在一盒中出售的，某天有顾客在挑选时，发现单品的赏味期限在未来一个月之内，而盒装的“见本”中，则在未来两个月以上，于是就从整体中抽取几袋，再将一旁零售的塞入替换、以填补空缺，接着后来该“见本”被别的顾客买走，回家并未立即食用，一个月后打开时，发现其中存在“超时”部分，逐重返蛋糕店质问，店员们颇感委屈，店长出面赔礼道歉亦无济于事，来者又将电话通至顾客服务中心投诉，最终惊动本部……

店里工作人员流动性比较大，一是学生工终将毕业、就职，除非自由职业，另一原因是，有的正社员感到休息日得不到保证，冷不丁会被店长召去顶班，于是选择转职。以前，店长曾怪罪小姐姐为何拒接电话、不回复line，小姐姐无奈地表示，学校上课时，手机是设置成静音模式的，店长甚至霸气地臆断，你一个大学生有什么事？不像主妇需要按时回家烧煮、或带小孩上医院就诊等，似乎除了登校期间，其余应当随时待命、召之即来。店内募集人员时会问：圣诞、元旦能否出勤？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当场就不予采用。不过店长本人倒也近乎“年中无休”，365天仅其生辰休日一次。店内“老”员工有不成文规定：即每人有各自固定停车位，前段时间未见到店长的座驾，原来从11月起，店长被本部任命升任为manager，不在原处上班了，辞去临工不久的小姐姐还受邀参加她们自发组织的欢送聚会。

作为一年中繁忙之最的圣诞期间，蛋糕屋对外营业时间依旧，可店内员工却需从早6时至深夜12时按shift轮班，届时日进大蛋糕数百，早早就得分门别类罗列，腾放空间紧缺。平日购买蛋糕时，会在外箱上附贴一裱有名字的小块巧克力装的小盒，这次预定时，当接待人员问及：中、英、日文标写的祝福语，准备挑选哪一种，我说不必、免了吧，主要是不想给她们增添额外的不便，通常她们可将蛋糕品种按ABCD分别叠放，如果外箱上凸出一块，势必放在最上方，一不小心还容易倾翻，蛋糕变形的话，不能作为商品出售了。有时，顾客会打电话至店里，声称没有拿到某个小糕点，家中小孩正在哭闹呢，接线员内心独白是：那本就属于活动赠品，目前店内已忙得晕头转向了，可表面上仍然低头弯腰隔空说抱歉；也有顾客因少了一支小蜡烛而兴师问罪：其孩子已14岁了，怎么只有13根？店内生日蜡烛有大小两种，分别代表十岁、一岁，前者三支一包装、后者六支一单位，忙中或许有遗漏，心想多给几支不就行了，实际情况是，那会招致一些年长者不满：难道他们看上去那么老吗？

二十多年来，首次纯属巧合地在今年12月25日踏入蛋糕屋，由于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店内虽也排着长龙，但比自己预想中好些，趁着让我稍等片刻，店员当场在一枚印有花纹图案的背面，裱写两个名字，我提着“圣诞限定’蛋糕、外加透明塑料小盒，以此留作纪念。

每次走过这间蛋糕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芳醇的奶香溢满小屋，令人向往、让人垂涎，它仿佛总与欢愉、喜庆、浪漫等相伴，只是在这充满童话般梦幻的世界一侧，不曾想到也有一地琐碎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