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物

以中国人吃香喝辣大嗓门之躯，我竟然亲手把孩子抚养成一个日本小白眼儿狼，有时候想起来蛮气的。

说起来三岁前都在上海，三岁以后也很努力地教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滚滚长江东逝水”，但环境是染缸，不多久，小孩还是会在任何时候都露出那种假惺惺的笑，说一句好不走心的そうですね（是吗）或者おいしかった（好吃）来敷衍你。

他们的情绪，对外，很少快意恩仇；对内，则是万般纠结。基本不讲真话，装假好人又累得不行。看着娃越来越这样，我也只能摊手。一方水土一方人。

比如昨天，明明一起学习珠算一个孩子才考了40来分，她还对人家说，很厉害呢！进步了呢！我说你这太不讲真话了啊，这简直是反话啊！她说，那难道我说你不行吗？这说不出口啊！

这到底怎么说不出口了？这不是事实吗？你起码可以沉默啊。

但日本人日常多半就是这样，尤其女性。圣母说日语。

昨天因为一些偶然机会认识一个中国女性，听口音该是东北人，来日20载。一上来就是问孩子多大、考不考中学之类。一番闲谈之后别过，深夜在朋友圈看到她一条消息。

照片上是一副红帖子，古风字体曰“如意”，配了一行字：

我女儿一看就念出了这个字！

（女孩儿是初中生）

作母亲的，对于孩子还有零星的母语技能肯定会万般欣慰。这点我感同身受。然而想到我家白眼儿狼眼看也要扑进小升初的私塾教育洪流里，想来三年后也就是这个水准。她那时候要是能把“如意”能给我记住，那额娘我可称得上“吉祥”了。

对于小孩的语言学习我有执念。就是觉得要是不会中文就不是我孩子。不知道这是出于自我中心还是自己对他文化的抗拒（人到了一定年龄以后果然是很难接纳新事物）。可是，这种期待又不应该变成压力去迫使小孩强行地学习。最后多半还是妥协？然后对念得出“如意”的她拍手称快？

想着想着就觉得心有不甘又无计可施。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在她身上不过这么点痕迹，却终将向东流。这可比情人两散伤感多了。不知道别人双语家庭的孩子娘可有这种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