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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雪霏:那时春节叫过年
日期: 21年02月2期 评分: 10.00/1

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
【东瀛荷风】——“春节寄语”专辑征文

房雪霏
 
春节是中国年,人离开中国之后,就没有纯正的春节可过了,海外华人的中国年,严格说不是过年,是举办文化活动。旧历的年,是离开之前的那个家,那个家的房屋院子,家里那些人,那些伴着爆竹炸响的声音,那种年年除夕一样香的饺子味儿,那是只有妈才能拌出的香味儿。这些谁也搬不走带不走的东西,就像贴在墙上的年画,承载和洋溢的是特定时间特定节点这个家特有的氛围,是家庭也是每个成员成长发展过程中基本生命底色的重要部分。这个相对于元旦的大年,不是宗教,不是信仰,对于大多数没有宗教信仰的民众来说,胜过宗教和信仰。尤其离家在外的人,一到接近年口,想到回家过年就激情澎湃。过年,就像崇尚信奉一种特别好的公开迷信。

去年除夕晚上,时隔四十多年,第一次二人一起回到我父母身边过年,本想陪老人把这个难得的团圆年好好过一过,不巧偏偏就赶上新冠病毒来袭,那是武汉封城第二天。今年是无望回到二老身边团聚了,他们特别乖顺地承受着儿女有家不能回这个现实的残酷,一遍遍说“我知道,知道,又是隔离又是查核酸的,千万别回来。我和你爸盼着,等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可以想象,虽然知道外边儿女子孙们都回不来了,但是他们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幻想着哪个孩子会不会突然从冰雪铺地的小区南门走进来。离开三十多年,回家过春节总共不过五次。下面的几个片段记录的是2014年春节,适逢春节到来之际,以重温回味的方式弥补一下不能团聚的遗憾。



一、回家
  1月27日中午大阪家出发,晚6点到上海,当晚9点上海飞长春,晚点,半夜12点20到达。弟弟一家开车下午从大连出发,夜里11点后赶到长春龙嘉机场接上我继续北上。大约凌晨两点左右,在一加油站加油,推车门下车瞬间,感觉一秒钟被寒风扯得一丝不挂,全身扎凉。看一眼车里温度计:零下30度。大平原腊月底的夜,即使没有星月,因为有不见边际的雪在泛光,天怎么使劲儿,也无法让夜黑透。那样的明暗,不知道该说是明还是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光景。风卷着雪沫呼啸,想起有一首还是一句唱作“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的歌。过大庆之后,哈尔滨方面升起一团红霞,红霞射出的光像加速器一样在车后一路推送着我们,越来越亮。28日早上7点左右,到家了。


“爸!妈!我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老人乐啊,喜得眼里转着泪。二老和弟弟们早上5点多就起来坐窗前看窗外,等着儿子、儿媳、女儿、孙子回来过年。大连成箱成盒的海鲜,给老爸老妈的新衣服,厅里到处是年货和礼物。阳台上天然冰箱冰柜里的猪肉鸡肉羊肉鱼肉,走廊成箱的水果、饮品……老爸高兴得一天换了三套新衣服,孩子们给买的新衣服穿不过来穿不够。为赶路一夜没睡,疲惫困倦却睡不着。老妈订购的馒头烧饼炒瓜子等等,一会儿去取,一会儿有人敲门来送。挂灯笼,烀肘子,炖蘑菇小鸡,红烧猪蹄,蒸鲍鱼……男士掌勺,女士上下楼端送、洗碗。



下午4点房鹿从上海飞来,接进屋,家人喊着“大明星回来了!给俺们签个名吧!”她羞起来,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脸,还是个小孩儿样儿。奶奶拿出保管二十多年她出生时的纪念牌给她看,房鹿给爷爷奶奶看手机上她饰演主角的《听见凉山》视频,边给看边讲解作品背景和拍戏花絮,可是老人们只顾看孙女不看手机,边看边讲她小时候的事儿……老小各看各说各的,彼此听不进去,却都是满脸的乐不可支。

二、父亲 
  2月2日,微信朋友圈看到一个题为“世界上最孤独的是爸爸”的短帖,读来感动,遂附以下文字:过年都回到了老人身边,爸爸高兴,可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精神来表达他的高兴,只是静静地安坐着。当我们能够体谅做爸爸的孤独时,他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与家人交流的兴致。纵然他心中装着所有子孙的成长故事,却再也不讲一句话。好几年了,从早到晚,沉默无语。坐在身边这个老人,是学龄前用粉笔在一块木板上教我识字的老师,是骑自行车送我去考场参加高考的家长,是我出国后早晚骑自行车去幼儿园接送我女儿的姥爷……小学、中学、大学、大学院,我每一次升学进级,他眉飞色舞,心花绽放。如今,跟他说话,他像听话的孩子,只一味深深点头,不吐一字。

“房老师,过年好!”正月初六。九点多门铃响,听见有人进门大声说“房老师,过年好!来看您了!”嗯?这儿也没我教的学生啊……正奇怪,老爸迎过来,原来是老爸在书法学院时带过的学生。两个学生,一名供职报社,另一名自己经营并执教一家书法工作室。两学生一左一右,跟房老师汇报业绩。“房老师啊,您教的学生的学生全国首届电视书法比赛拿了第一名!作品登上《中国书法》杂志了!书协主席张海亲自接见,跟咱学生合影啊,央视书画频道也向我约稿采访……”整日缄口无语的老爸,点着头说“你教得好,好!”神态心态充满欣慰和肯定。

从师生的谈话中获知,他们是上世纪80年代的学生,母亲说他们经常来家看老师。客人走后,才看见门厅他们带来的四箱水果。我给老爸切一盘火龙果、一盘猕猴桃,一边吃一边聊他的学生。爸爸说这个崔武卿刚跟他学字时才15岁,“那时候就写得好,现在是这个城市字最好的实力派书法家,教的学生拿全国头名,好,好!”指着墙上我绣的十字绣《兰亭序》,我问“爸,最后那个抹一团黑那个字,王羲之原帖就是这样吗?”他马上应答“对,就是这样的,‘亦将有感于斯文’,最后那个‘文’字,就是这样的。”几年前有段时期,整天不说一句话,有时还说莫名其妙的话。母亲甚至认为他已经痴呆,跟他算数字,稍大一点的计算他就开始摇头,拒绝动脑。现在看来,爸爸根本没有帕金森综合症,他只是真正做上了真实的自己。他内心的淡泊是真的,真心在意的趣味爱好和亲情以外,世间其他一切,都不能唤起他的关心与关注。

三、冬奥会开幕、滑雪
8日晚,电视直播索契冬奥开幕式。美丽的俄罗斯,以光、色、影投射在屏幕上。音乐、芭蕾、文学、美术、科技……这个诸方面有资格骄傲的民族,给世界创造出屈指数不尽的经典艺术作品,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天鹅湖》、托尔斯泰、普希金、高尔基、加加林……思之念之,憧仰之意油然而生。

冬奥会第三天,和房琪一家及同学早上早早出发,七人同车走绥满、齐甘、国道111(通称内蒙大通道、呼和浩特~满洲里),约200公里来到呼伦贝尔扎兰屯金龙山滑雪场,据说这是2014年索契冬奥会指定练习场之一。滑手多半初次尝试,但都非常勇敢,不屈不挠。彼此相冲撞也相辅助。滑行中怎么也控制不好方向,自然而然势不可挡地冲向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倒了,我也跟着惯性靠过去。跟女孩儿道歉说对不起,女孩儿像自己家孩儿似的说“我刚站起来,姨你就又把我冲倒了。”有点儿撒娇的小样儿倍儿可爱。到处是喊声、笑声和自言自语的自嘲,陌生人之间相互请教或传授刹车的技巧,友好而快乐。200米长的初学者雪道,坡度10,滑10次,摔倒两次。作为第二次体验滑雪,自以为成绩尚好。初次体验滑雪是2009年3月,在新罕布什尔州美国白山国家森林公园,那一次可谓豪华,住七星级酒店,自己每日支付100美元,剩余部分皆由哈佛大学负担。

四 麻将
忽有一悟:父母在,不会打麻将,是不孝之一。太多的场合场景,总能看到牌局听到牌嗑。每见谁说陪老人打麻将尽孝,都心生愧意。老妈爱这项活动,偶尔有机会玩儿几圈麻将,她就乐得眉飞色舞,腰包里装满了钱,“呵呵,我就是不怕输,输了也都是儿女赢去了,我高兴。”可就是这样,家人也很难凑上手供她乐得输牌。据说,老妈打得好,记牌,会算。她身体不舒服或情绪不振时,儿子儿媳就会张罗打麻将,她一听就乐,马上说“那行,我一玩儿就啥病都没了!”

作为这家资深千金,不好意思不公开表示自卑。这次年过下来,发现不会打麻将无疑就是一典型脑残。不会这一手,即便是为人再知趣,也无趣。即便不是智能欠缺,也是明显的技能欠缺,属于后天发育不全症之一。我对麻将规则一无所知,但认识日本电子麻将游戏牌,喜欢玩儿这个找对儿游戏。背景音乐有中国民族音乐的旋律,清新美妙,像传统茶馆里的消闲光景,一派天下太平紫气东来的氛围。一局玩下来,所有牌都成对儿翻开之后,奖励一个彩龙盘绕的“天晴”画面,配以吉祥如意的小曲儿高调,听之赏之,心情美不胜收。对于四人麻将,这一辈子恐怕也没戏了。早年曾接受家庭培训,父亲像手把手教写字那样教我,就是不上道儿,彻底不开窍。对于输赢规则的娱乐,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兴趣,超脱得天然傻。就这样吧。

今天是2021年2月4日,农历小年,距上面记录的回国过年七年,这七年里,那次一起过过年的公公婆婆离开了,姑姑离开了。18岁一起赴大学同系同班同宿舍的华,也病故离开3年了。那天,她到家来见我,执意要请我吃饭,进了饭店她说自己已经吃完了,但是无论如何得让我吃她请我吃的饭,随便点。我看着炸酱面的酱很好,要了一碗面。那顿她看着我吃的饭,成了永别。店里出来两人边走边聊,脚下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此时犹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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