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鼻东瀛
万景路
日本有句俗语：“明天刮明天的风”。咋一听，颇有点得到了吾国“得过且过”之真谛的那么点意思。但我们知道，日本民族从来就不是个得过且过的民族，以暧昧的日本人的思维习惯来解读，这句俗语其实是日本人对“每天的风都不一样”的人生无常之感叹的一种暗示。不过，说到风，日本历史上曾经刮过的即长且久的两场改变历史的大风，对日本文化传承、文明认知的影响之巨，却是有目共睹的。
第一场风，始于630年，终于894年，是日本向中国派出遣唐使阶段。如果算上从600年开始的遣隋使，这场学习中华文化之风就刮了近乎三个世纪。当时的遣唐使成员除去正副使、判官和录事，尚有主神、卜部、阴阳师、医师、画师、乐师、船师以及木、铸、锻、玉等各行工匠，还有后来长居于中国的留学僧和留学生等。人员更是精挑细选，如名闻后世的高向玄理、吉备真备、山上仁良、菅原道真和阿倍仲麻吕等，把十几批这样拥有特殊才能的人组装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台古代版的“巨型拷贝机”，他们拷去了中华文化的经史子集、音乐绘画、建筑艺术；也拷去了律令、教育和官吏制度等等。除此，当时的嵯峨天皇还下诏改定礼仪，并命“男女衣服，皆依唐制”，甚至连历法、节令习俗也尽量依仿唐朝。古都奈良的皇宫建筑、城市布局更是被后人称为“小长安”。日本拷贝大唐，可以说是相当彻底。至于在894年停止遣唐使，那是因为日本人自认为已经把从大唐学来的一切，融会贯通并形成了具有日本特色的国风文化，觉得可以出徒了。
近三个世纪的强劲中国风，把日本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但也有不这样认为的，作家松枝正根就认为，702年派出的遣唐使，在中国一逗留就是三载，那就是唐朝在通过他们来影响日本迁都、全国遍建国分寺等活动，从而达到消耗日本国力之目的。而当时日本的都城、寺院大佛的建造，此君也都认为是学习唐朝的副产品，劳民伤财，致使国家疲惫。停止遣唐，非是日本出徒，而是日本借安史之乱，终于摆脱了遣唐的梦魇。狭隘的岛国根性尽情的让松枝意淫过去。不过，藉此君说法，省视一下，觉得日本遣唐，还真有那么一个副产品，成为了日本永世的梦魇，那就是以日本受中华文化影响之深，每每说起日本史，总会绕到中国史上去，离开中国史日本史还真就像“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般，不成其为“史”了。
日本历史上的另一场大风，即欧化之风。从1869年明治维新时刮起，已是近一个半世纪，而且至今犹盛不衰。当年，甲午战争一声炮响，猢狲扳倒了大树，日本从此刮西风。追逐欧洲文明之风，日本确也获利颇丰，西方的先进工业、电子、军事技术等以及先进文化，统统被日本拿来细细加工为本国产品。并发扬光大为响当当的made in japan，在世界范围大畅其销。不过，大浪淘沙，当然不可无泥沙。《诗经．匪风》首章有云：“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说的是风烈车疾，大道在后。回顾来路，却又隐隐感到失落之意。日本思想史家渡边京二在当时对“脱亚入欧”就有这样的担心。在当时也许渡边京二是看到日本人对陌生人的信任和热情；邻里相助的无拘无私的情意以及朋友亲人间毫无芥蒂的对饮畅叙情景的消失才发出的感慨。
不过，站在我们这些“不在此山中”的外人立场旁观就发现，日本其实在猛追西方文化的同时也还是保留了自己传统文化的，就像各种“祭”的表演，仿古秀、华道、茶道等等的有序发展，还有今日遍布各地的人文、历史、建筑博物馆以及传统饮食特色的保持等等。当然，看今日日本的年轻人，渡边京二的担心也并非完全是杞人忧天。一身西式打扮，一头黄毛，一口正常日本人听不懂的由风马牛的词头词尾组成的新新人类用语等，非止这些表象，今天这些年轻一代所表现出来的普遍的对人、事之漠不关心，缺少上进心，颓废作风等。可以预见，日本的传统文化，在不久的将来，将面临严峻考验。
两场风，两场长长的大风，加起来刮了四、五个世纪，结果就把日本人刮成了今天的这种即上进又颓废，即时髦又保守，即……，打住，突然发现觉得有那□点《菊与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