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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丽敏:母亲,您可安好
日期: 21年01月2期 评分: 10.00/38

毛丽敏

母亲去了祖母的祖籍地溪口岩头。以前父母每回前往,总感那儿空气清新、水质纯净、时令蔬果原汁原味,似乎很惬意那般生活氛围。其实母亲方、外祖父母的籍贯亦是宁波,在鄞县。

2015年12月,母亲在定期一年的复查后进行了第二次大手术,术后我与父亲通话时,父以征询的口吻问道:“你是否有时间回来一次看望你母亲,如果没空,就等到小孩放假时。“母亲第一次实施恶性肿瘤切除术时,父亲是事后告诉我的,当时我一直以为属“早期”,在网上查阅各类有关资料,了解到那还是预后状况相对颇好的一种。之前曾听闻过若干其它种类的恶疾,起初都被形容成世界末日,结果均成了多年的长期生存者。搁下电话,我心中不禁疑惑:父亲不是说,复查的发现物为“良性”,那本应朝康复迈进,当我这儿预定好往返机票告诉父亲时,父才说,母亲罹患的属“晚期”,我一下子在电话这端嚎啕大哭。

抵沪当日下午,我随父赶往华山医院,一向清瘦的母亲在病榻上更显弱不禁风,四目相对、眼眶泛红。母亲诉说历经两次全麻手术后,身心备受折磨,我则一个劲地劝慰:最痛苦的阶段都熬过来了,当有柳暗花明的转机。母亲住院期间,专门另请了一个24小时护工,父亲每日上下午各一次赴医院,我赶回后,下午由我替代、直至晚间病房熄灯,我回家。

一天清晨,我尚在睡梦中,父已早起,母亲从医院打来电话:昨深夜至今一直疼痛难忍,我与父即刻赶赴现场。每早7点为医院查房时间,病患家属一律不得入内,我焦虑地贴近那层高楼的病房外,约半小时后,通道大门打开,只见一头发有些花白的年长者打头阵走出来,我依稀瞥见其挂牌上有“王”姓字样,曾听母亲提起过为其主刀的医生名字,于是我紧跟在一队白大褂后面,进了他们的办公室。那王教授居中而坐、一直在关注手机荧屏,不明情况,我不便贸然打搅,一直在旁静候,边上的医生见我站久了,问我找谁,说明来意,他示意我可以径直走上前去。自我介绍后,王教授一句简洁的“来,你坐下”,我顿感空气凝重、不祥之兆笼罩心头。那主任医生首先责备:第一次手术你没来,这次第二回你也未到,我辩解是因为不知情。他将母亲自初诊至今的病情状况作了阐述,表明这第二次是“姑息手术”,最后他与我说起,他的一个朋友患了母亲同样的病症,已坚持了20年,但却比较肯定地判断,母亲还有N个月,真是晴天霹雳……

母亲希望早点出院,仿佛一旦跨出病房,就暂时得到了一张医生出具的健康证明,要知那“三甲”医院的床位十分紧张,无病绝不会让人多待半天,母亲那样的重症,起初也是排队、在家等候通知,先从走廊临时位子入住,再依次转正的。一般患者,大多为术前、术中、术后三天住院日,而母亲第二次住了三星期,幸好赶在我返程之前被允出院。办理退院手续那日,我看见王教授的助手梁医生,他也是共同负责母亲手术的,立即上前多请教一些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他婉转说出的母亲的生命期限,是其老师的2倍,此时正忙于付费的父亲经过,本来就有些耳背,加之医生讲此类情况时,大多使用一种平稳、低缓的语气,父亲可能未必听进。

自从听了两医生的二言,我晚上辗转反侧,父亲还问我:你怎么不睡着?我不知如何开口。出院后的母亲,病痛在逐渐加剧,母亲还说,第二次术前,身体并无特别明显的不适,怎么一经手术后,反而如火山爆发一般。人类在目前无法攻克的疾病难关前,是显得多么渺小,面对母亲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癌痛,我深感无助,当时医院里一病患家属对我说,你母亲很坚强,听时尚未反应过来,过后回想那两字确实太贴切,母亲不仅需要抗击病魔,还得抑制发出呻吟,以免增添父亲的思想负担。母亲知道自己属“晚期”,故对我说,祈愿父亲能长命百岁,我回:母亲也是,母亲则说,背负那种病名,你也别安慰我了。不过母亲绝不知晓更残酷的现实推算。

出院后,母亲需去附近地段医院注射,我帮忙寻找鞋子,当我打开一盒子、发现一双棕色系带皮鞋时,母亲立即说不穿那双,我以为是嫌繁琐,接着母亲说明,那是四、五百元在“蓝棠”买的,仅外出试脚过一次,准备将来出客(指走亲访友等场合)时穿,听了这话,我内心在流泪,未知母亲是否还有那样的机会。午后陪母亲坐在窗台前晒太阳,母亲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里的“回来“,并非通常的短暂探亲,而是指长久返回。我无言以对,我不敢对未知的明天做出任何承诺,也不敢面对母亲期待的目光。

返日当天,我一早就需出发,母亲因贴敷中药膏而暂卧床,与母亲道别转身后,心里充满忐忑,而母亲可能在等待暑期,我携孩儿一同回沪重聚。父亲一人送我,见车启动后,不忘做手势:到达后电话报平安。

我离沪后,母亲的病情也是每况愈下。2016年3月6日正逢周日,下午父亲来电,告知母亲不行了,让我等孩儿考试结束后即回,这儿立即预定了两天后3月8日的早班机。3月7日下午,父亲来电先是再次确认我的航班时间,接着报出噩耗:母亲已经走了,一生停格在3月7日凌晨3时7分,最终没能等到我。当时父亲曾拨打120,救护人员手提心脏起搏器赶到时,见母亲如此瘦弱,担心肋骨承受不了按压而放弃。陪同他们下楼时,父亲一时心急忘带钥匙,底楼大门被锁,幸好晨五时左右,同幢楼一骑摩托车的住户从外回家。



3月8日一早赶往机场,却迟迟不能办理登机手续,原因不是飞机误点,据说该日恰遇领空管辖,原本早7点的航班,直至下午14点以后,飞机才开始滑行。抵达浦东机场时,又遭罕见狂风暴雨,仅舷梯至接驳车短短几步,全身被打湿。父亲不断与“龙华“联系,商量让他们一再延迟出车,可当我晚上到家时,母亲已被接走了,台上放着母亲的相片,旁边播放着”南无阿弥陀佛“的循环哀乐,两柱红烛在幽暗地燃烧。患高血压的父亲没说几句,便面部通红,声音嘶哑、泣不成声,当晚,我与父亲两人为母亲延续烛光。
3月9日,终于在“龙华“见到了静卧在洁白花丛中的母亲,作为独身子女,我按照司仪的流程致悼词、跪拜三叩头、最后目送专门人员抬起母亲搭乘黑色轿车,通往天堂之路……

人生无常,每时每刻都是现场直播,既无彩排、也无回放,人生如戏、人生似梦,可毕竟非戏非梦,美梦或许可能成真,恶梦总会醒来;舞台剧、影视片虽源于生活,却是经过浓缩提炼的艺术加工品,可以给出一个开放式的结尾,让观众自由发挥。人生中除了诗和远方,更多的是柴米油盐。

母亲在两次手术间,除了去医院化疗,就利用间隙为父亲编织毛衣,以往总是一次织一件,而最后一回,一件成品后,继续复制了同色同款的另一件。当母亲想为自己备一件时,却停放在了一半,父亲按原样收藏着,作为永恒的留念。以前父母也打算赴港台探亲访友,健康状况尚可时,迟迟未提到议事日程,等母亲身体抱恙后,则无法成行;母亲也有短期计划:待病情稍有好转后,看牙医、配眼镜,谁知最终连如此朴素的心愿未能实现;于我而言,总觉来日方长,不想两个月之内,经历了一场离与别,一趟航班的往返,形成天上、人间的永隔,一个转身,铸就永远的回忆,最后在医院与母亲一周时间的相处,成为一生中最长情的陪伴。

2016年12月的冬至,父亲、我及孩儿护送母亲去了宁波奉化,那儿山清水秀、绿树成荫,小溪潺潺流淌,仰头蓝天白云,俯首青草沃土,四周竹林环绕,如若母亲置身那样的环境,缠身的病痛得以解脱,将是减弱父亲与我内心深处伤感的唯一慰籍。
以前一年中任何节气似乎对个人并无多大特殊含义,而如今每到冬至,心里多了一份沉甸,那又是母亲离沪至甬的时刻。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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