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谭
汪先恩
记忆总有时限,无论感觉记忆或动作记忆,临时记忆或长久记忆都是如此,好象知识容积有定量,学到新的,就挤掉了旧的,以旧换新,结果除常用的知识外,大都往学如烟,不知飘散到哪去了。如花大气力学的数学,如今残剩的好象只有加减乘除之类。“活到老学到老”常颂为一种境界,实属无奈,因为老忘,只好老学。学问易忘,但有些事,有些人,却不思量,自难忘。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任何时代的父亲都会关心孩子的学习,都会责备孩子的学习不力,而责备的内容往往与父亲的学识有关。我的父亲只读过半年私塾,后来在部队呆过几年,靠著自学,基本通文达理,字也写得比较体面,但不懂数理化,自然不管这些,当年他在学习上骂我只针对语文,作文便成我挨骂的重灾区。
连请假条都曾令父颜大怒。有一回因要急回老家看望突然生病的爷爷,便写好请假条拟托同学带给老师,父亲瞥了一眼我憋出来请假条,顿时七窍生烟。责备我不知长幼尊卑,说我这样对待先生太不礼貌,是大不敬。对于他的指责,心里觉得冤枉,明明写了“敬爱的教师”,怎么不礼貌呢。他说怎么能把“老师”称“教师”呢,我依言改了,但其时仍没有搞清“敬爱的教师””和“敬爱的老师”有什么不同,反正这种挨骂的状态持续很长时间。
记得高一学期结束,父亲检查我的作文本,责怪我“一年只写八篇文章,懒到了家!”,我辩解说老师只布置这么多,可越辩解父亲越气,最后他把我的作文本丢到灶里当了燃料。眼看著作文本随著烟火上了西天,虽不觉得可惜但心里颇感委屈。心想:在家是务农,到学校还是务农,哪有时间写?哪知道怎样写?哪会有谁多写呢?就连这八篇也基本是东抄西凑,而报纸上文章一律是“在”字开头,“斗”字结尾,也没有像样的东西可抄。作文常常挨骂,不知何时得了作文恐惧征状,每逢作文,提笔语塞,手心冒汗,头脑发胀,胸口发慌。
升入高二后,父亲再也没有对我学习的事生气过,相反,常常乐不可支。因为国家的大环境变化了,我们的小环境也发生了两大变化,一是教室从农场的草屋搬回到了沉冲岭上的瓦房,二是任课老师做了新的调整,其中语文课由张善珠老师接替。
初次由师范出身的语文老师教我们,幸运之感油然而生,早就听说张老师写过剧本,怀著崇敬的心情听他讲第一堂课。尽管也是用方言讲解,而富有戏剧色彩,课堂充满欢乐的气氛,以前饥肠辘辘盼早下课,而现在却恨课时太短。经常听他讲解,兴趣盎然之际,时而茅塞顿开,作文的构思,造句的技巧、文字的斟酌,文章的寓意都有所领悟,不由对语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作文恐惧征自然消失了,不久在校内作文比赛中得了一等奖。他还经常当众表扬我,开导我,我便越来越自信,同时又觉得其实难副,因此学习变得自觉而欣快,那段时间成绩窜升,真是衣裳依然破旧,而心志忽然崭新。父亲说我开窍了。
在张老师的影响下,我那时梦寐成为老师,后来在父亲的劝说下,走上了医学道路,随著阅历的增加,明白了医师和老师原是想通的:良师就是良医,学生学习与心理问题均非药石之功。当年我羸瘦的学习体态就是张老师妙语回春的,且终身受益,也终生难忘。春花时节又想起老师,感言遥寄老人家。
樱花如雪也如烟,
年华似水还似炎。
偶怨人间蹉跎事,
常记恩师开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