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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 安:庭,园,网——孟夏小记
日期: 2020/09/07 16:33
作者:长安



自从东京进入紧急状态,一家四口就变成宅男宅女宅童,楼上两个,楼下两个,关起门来自成小小太平世界。大家朝夕相处,满头满脸都是日常。以前外子上班孩子上学,通常只我在家读读写写,有课有会才出门。朝夕相处,理想的解释应该是朝与夕相处,中间留白。

街上咖啡馆一家接一家关门,不关也不敢去。宅啊宅,想像不出明天世界会怎样。宅啊宅,对着黑乎乎的电脑屏幕上网课,讲张爱玲。青年张爱玲遭逢乱世,感喟时代太过沉重,如今世道却是沉重加荒谬。现在的年轻人或许会比他们的父辈更能理解《烬余录》《倾城之恋》。

院子,日语单字叫庭。院子太小,中国人会说只有巴掌大,日本人会说像小猫额头,后者给人感觉更小,我家院子便是猫额小院。黄金周前外子刚刚修整好草坪,一片萌萌的绿。浇水时常会出现双重彩虹,小猫额头也就沾了点儿诗意。草坪周围是松柏、橄榄、橘子、葡萄、迷迭香、鼠尾草……还有一棵樱桃,几年前从捷克嫁接过来的,只开花不结果。斑驳树影中静坐看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薰风不时送来邻家丁香、栀子的花香和邻街咖啡店的咖啡香。十年了,新房子住成了老房子,薰风里的光阴也不知给辜负了多少。

十年树木。邮箱旁的小树已能把头探到二楼阳台,靠着它都像靠着墙。不过起风时树身还是会微微颤动,树上白花也就跟着片片飘落,像白蝴蝶。日头且明且暗,莹白的落花过几天就变橘黄,像给烟熏过。蝴蝶飞过的天空早被电线分割好,错落的线条织成恢恢天网,网上经常是鸟鸣婉转。鸟们不用上网课。

家旁有个稻荷木公园,没风的日子就去打打羽毛球。一次看到公园里一位年轻父亲背靠大树看电脑,幼儿在草地上爬,不由替这父亲捏把汗。稍远有个森林公园,有时四人跑去玩飞碟。最大的行动要算骑车去多摩河了。沿岸空气甘美、风景曼妙,心中的灰尘、网上的郁闷也就一点一点荡涤掉了。他们骑得快,我亦宁愿落单,好看野眼。一次懵懵懂懂偏离了自行车道,遂将计就计踏上怀旧之旅,找寻虹色保育园。

日语的保育园应该译成托儿所,就像紫阳花应该译成绣球花,不过我仍把它们当作固有名词。长子从八个月起在多摩河畔的虹色保育园待过三年,十几年后再寻故地,恍如隔世。还是当年的二层小楼、小院落、小沙坑,楼梯旁的大滑梯可从二楼直滑到院子里。初进保育园,长子哭天喊地,每早说再见都像生离死别。后来长大些,不闹了。一次在楼上告别后我出门路过院子,见他坐大滑梯滑下来,蹒蹒跚跚走过来说了两个字:“公园。”那一脸寂寞再过一百年都记得。每次接了他,总带他到附近的河岸或公园。先吃奶,再慢慢玩儿,时间就都是他的了。生生养养,古老的营生,与刚刚离开的研究室之间好像隔了几万光年。

宅啊宅,每晚八点四十五分宅男宅女宅童同看电视,看又有多少人染疫。经常是上原光纪播报新闻。或许因为老报疫情,上原看上去颇有些忧郁,却如捧心西子,更其耐看。只要她出现,孩子们就欢欣鼓舞,认为一天没有白过。我则时常想起从前在国内的日子,看《新闻联播》,看忧郁的杜宪,听《渔舟唱晚》。

网上授课、网上开会,虚拟的世界弥天弥地。新电脑文件搬家那天,云里雾里磨合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心头云山雾罩,就跟次子说今晚得出去走走,不给他读《西游记》了。长子白天上网课,睡前常去散会儿步,正好同行。

“初夏真好,没蚊子。”

“一天挂在网上,都快吐了。”

“你小时候咱们在这儿散过步,你哼自己作的曲儿。”一直是我在说。

“其实走路不说话挺好的。”高我一头的长子终于说。

过马路。深夜里人车皆无,红灯迟迟不变,他就不等了,我也跟上。

“跟你们一起过马路,我总等灯绿了才过,怕误导你们。”我说。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影响到我吗?”他说。

森林公园,从前在那里消磨过漫长的亲子时光,子夜到访却还是头一遭。喷水池里蛙声阵阵。长子两三岁时就喜欢在池边石台上绕着圈儿跑,我总是提心吊胆攥着他的手。秋千、滑梯、平衡木、空中滑索、可供攀爬跳跃的木桩⋯⋯都被橙红的大网围起,不准入内,像犯罪现场。人与人离近了就像犯了法。

快到家了,长子说还要去稻荷木公园冥想一会儿,要我先回去。

次子已睡下。二十一世纪第二十个年头的孟夏呻吟着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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