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 勤

这是一只装饰性的钟，长方体，由红白黑三色组成。黑框子，红色的底色。中间是极简的自行车造型，两个圆加两条线。大的圆是钟面，小的圆是温度计，白底黑针，黑白分明。这只钟在我家玄关已经放了20多年了，无论搬家到哪里都带著它，它分秒不差，一天天一年年默默地守在我家玄关。我们出门上班看看钟，下班回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这只钟，它陪伴著我们的在日生活，它看著我们像蜜蜂采蜜似地工作，从一无所有走向小康。我们很喜欢这只钟，不仅仅是它造型别致，主要是Ａ社社长送的，有著特殊意义。

今年夏天的某一日，钟停了，我为它换上新电池，虽然也走，可是很慢，根本不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只好用一只新的钟暂时来取代它。新的钟是个地图外型，金黄色的很漂亮，可我总觉得不如老的好，因为它的脸面太花，指针不那么清晰。说来也巧，钟坏了之后，一天，社长夫人来了明信片，说社长病重，已到晚期，正在住院等等。夫人的担忧和悲伤，我们有切肤之感，安慰她，说医生的话不能全信，有的被医生判了三个月的，后来活了三年甚至于十几年的都有，我们要相信奇迹的出现。其实，我们听了心情也很沉重，十分担心。难道钟会报信？20几年都走得好好的，突然走不动了？我们不敢想。那时正值酷暑，炎热难当，而且丈夫也刚开了刀出院，儿媳刚生下宝宝，家里有不少事，但丈夫和我决定马上去看社长。一个星期六，我们吃了午饭就出门去医院，换几次车，下车还要走很长一段，一头大汗，到医院已快三点了。见到社长，他脸色苍白，有点消瘦，精神还不错，见到我们很高兴，我们握了手，社长的手不是那么有力。我们心里很难受，社长以前是一表人才，体魄魁梧，红光满面，声如洪钟，谈笑风生。而现在病成这样，又不敢说，还要安慰他，说现在的医疗条件那么好，一定能治好。

我们对社长是有感情的，他不仅是丈夫的上司，还像我们的长辈，是我家的好朋友。20几年前，丈夫来日本留学，毕业后去Ａ社面接，社长看这位青年认真可靠，就聘用了他，丈夫成了正社员，这在90年代末是令人向往的，我们一家非常感谢社长。后来我和儿子也来了。1991年年底社长夫妇邀请我们去他们家过年，我们一家三口去了，还在他们家住了一晚。对于刚到日本的我们，一切都感到很新鲜，第一次吃河豚鱼刺身，第一次吃鸡汤杂炊，第一次去神社初旨，第一次睡榻榻米，第一次用热水马桶……我们坐在榻榻米上，吃著桔子，看著正月的红白歌舞表演，像在宾馆似的。夫人很文静优雅，和蔼可亲，是个知识女性，有工作。车开得很稳，去他们家时是夫人开车和社长一起来车站接送。她很能干，家里布置得很有品位。她为我们准备了三套干净的被褥，十分舒适，在社长家好温暖啊！老夫妇没有孩子，把我们当成亲人。社长夸丈夫工作工作踏实，对他的能力给于肯定，说一个外国人都能把业务做那么好，日本职员更应努力。夸我能吃苦，能适应新的环境。对我们的儿子更是喜欢有加，说他人小有志气学习好，给他压岁钱鼓鼓劲，而且年年给，一直到儿子成人。当他们得知儿子有了女朋友，又邀请女朋友一起去他们家玩。他们知道儿子儿媳婚后有了宝宝，乐得合不拢嘴。想起社长夫妇的好，真是令人感动不已。

在Ａ社火红的日子，社长对上海的投资环境很在意，和常务一起，曾经两次去上海实地考查过。他对中国很有好感，对中国人很亲切。日本民间有不少像社长这样的人士，包括在中国投资开工厂，办企业的日本人，他们堪称中日友好的桥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日本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Ａ社也没有逃脱倒产的命运。丈夫因为有国家资格，被其他会社录用，但我们和社长夫妇仍然是好朋友，过年有时我们去他们家，有时他们来我们家，一如既往。社长最喜欢吃我做的清蒸木耳黄花菜童子鸡，他是连汤都要吃得精光，还会大大赞美一番。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能因为对方没有地位了，没钱了，就忘恩负义，真情在困境中更为珍贵。社长事业失败后，我们虽然帮不了什么忙，但可以给他精神上的安慰，我们像以前一样敬重他。我们不会忘记他曾经对我们的肯定支持鼓励和帮助，我们会珍惜这一份难得的缘分。

那只自行车造型的钟，我们不忍舍弃，大概两个月后我又拿出来摆弄，装上新电池，这一次居然又能准确走动了，我们又把它放到原来的地方，左看右看，就它顺眼。前几天，社长来电话，说出院后病情有好转，听著他爽朗的笑声，我们松了一口气，社长终于度过了一个人生的难关，慢慢康复起来了，祝愿他健康快乐长寿。天下怎会有这样巧的事，钟也有情？真是不可思议啊！经过人生的酸甜苦辣，我们认识到：家人健康平安和睦就是最大的福。我们已不再年轻，不再浪漫，要脚踏实地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