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智官
不久前,燕子寄来一本新著,看著熟悉的日本邮戳,就回味起曾经的留学地——日本。一晃,离开日本已经十多年了,心下期待,书中应有我不在时日的日本故事吧?拆开邮包,见到书名《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不由怃然,好似作者在代我寻问和叹息,难以言说的人生况味,生命的惆怅和虚无都被它带出来了。
毫无疑问,这更是作者燕子发自内心的感慨和设问。
可贵的是,燕子以积极进取的人生实践回答这个设问。《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由七卷组成,记录了燕子体察探索日本社会,回望关照中国现实的所思所为,从中看到,燕子如何以理想主义激情赋予生活的意义;如何在寻找生命价值中排解迷惘,以及在履行这一切时,如何倾注自己的全部心力。
单举《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中提到的两例。
东史郎挑战日本右翼的故事感动了无数中国人,但很少人知道老人背后站著一个支持他的中国姑娘。东史郎“出名”了,中国人感激他,给他邮寄慰问信和营养品;以东史郎诉讼案做博士论文的美国、加拿大的学生请他提供资料,老人每信必复又不懂中、英文,就一股脑儿全寄给燕子请她翻译,有时还请燕子陪他去中国演讲。
燕子自己还是一个自费“苦学生”啊,读学位,打工维持生计等各种压力已不堪重负了,但燕子还是一边“抱怨”一边义不容辞地承担东史郎付托的一切。如果说,东史郎凭一己衰老而顽强的生命,勇敢地揭示历史真相,向中国人展示了一个日本人的良知,那么燕子也以一副柔弱而坚毅的肩膀,用帮东史郎做义工的形式给与回报,向日本人表明了一个中国人的道义。
这是东史郎事件中一则感人的题外故事。
说起第二件事,大概要用“壮烈”来形容了。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2000年,电脑开始普及,网络文学趋于热闹,纯文学无可奈何地走向式微,燕子和几位同仁却逆流而上,决定创办一份中日双语的纯文学和文化交流杂志,取名为《蓝BLUE》。燕子们的举动让人想起阿凡提倒骑毛驴的形象,分不清是勇敢的背时“落伍”,还是大胆地“嘲讽”庸众。记得九十年代初期,也有挚爱文学的留学生在日本办了一份纯文学杂志,可惜出了两期就难以为继,不得不忍痛宣告休刊。据此有人私下断定,燕子和同仁办的杂志也难免前车之辙。
然而,《蓝BLUE》坚持了整整六年,出版了21期杂志,倘若不是客观原因的干扰,《蓝BLUE》不但会坚持下去,还准备加上朝鲜语。燕子等人在编辑出版《蓝BLUE》时,始终坚持自己的办刊宗旨“通过文学伸展人文关怀,秉持实践理想主义探索的信念,强调宽容的、多元的、时代的、史料性文学的价值精神。”那些国内文学杂志不能容纳的文学,在《蓝BLUE》找到了一席之地。《蓝BLUE》努力介绍流亡海外的作家和作品,发掘和刊登文革至今的地下文学,及时报道发生在当下的文化事件,辟出专辑讨论诸如卢雪松停课、焦国标《讨伐中宣部》、章诒和禁书等事件。
燕子是《蓝BLUE》日文部分的主编,为了组稿经常采访世界各地的中文作家,并把许多中文稿件翻译成日文,其工作量之大及为之付出的心血,唯有投身其中的人才能感知。何况这本杂志非但不盈利,还得办刊人自己出资印刷,没有超越世俗的精神,没有对文学事业执著的爱,没有追求自由写作和弘扬正义的使命感,就不能持续这项无利可图的工作。
《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中有不少介绍日本文化和历史的文章,那是我比较偏爱的部分:从六十年代“全共斗”和“全学连”主导的日本学运的兴起和归宿,到堪称日本国技的相扑的历史沿革及时下的争论;从日本不太为人所知的早年天主教发展史,到颇有人气的寅次郎故事赏析,以及近年日本社会的一些重大事件和变化。我藉此补习在日本时没学到的文化,满足了离开日本后继续关注它的好奇心。
本来这样一本好书,更应该在中国大陆出版,让中国读者借助燕子独到的观察思索了解日本,然而,由于《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不避中国禁忌的话题,最后只能在日本出版发行,这当然是燕子不无遗憾的选择,但更是中国读者的损失,好在日本还有八十万中国人,相信燕子会通过此书觅到不少知音。
我和燕子是没见过面的文友,不知怎么,看她印在书上的玉照,眼前总是出现一只纤弱的燕子在柳浪间奋力翻飞的意象。来日前,燕子刚被疾病困扰了一、两年,然而,就凭这样的身子,在来日的十几年间,燕子取得了我这样的人难以想像的收获:读了文学、教育两个硕士;出版了两本散文集三本诗集;与人合译了数本日本书籍,把三本中文小说翻译成日文,还用日文写作了学术论文一本。
这是一只非同寻常的燕子,有著一双坚硬的翅膀,能够不断克服前行路上的障碍,不停地超越过去,向著更高处飞翥。
我隔著欧亚大陆遥望另一端的岛国,期待燕子翱翔在更辽远广阔的境界,摘取更丰硕的果实。
(2008年10月23日于爱尔兰)
作者介绍:
喻智官:现旅居爱尔兰,医生。曾在留学日本10年。其小说《福民公寓》获爱尔兰悬赏小说奖,被翻译成为日文,2006年由东京图书出版会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