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澳洲广播电台。又到了我们在空中相会的时间了。”
静谧的夜晚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甜美而亲切的声音,这是30年前还是中学生的我每晚必听的广播节目。那时爸爸他们部队上淘汰军用电台,于是一个大而笨重的家伙被5块钱处理到了我家。在当时电视还未普及的时代,听收音机是我业余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当时我用眼睛看到的世界很有限,但收音机却为我展现了一幅幅未知世界的图画。尤其是有了这部大电台之后,听世界各地的中文广播成了我的最大乐趣。没想到这个外表破旧大家伙,却有着极佳的短波收听效果,每晚准时为我带来自由世界的声音。除了澳洲广播电台之外,还有美国之音、日本NHK广播电台、苏联塔斯社的中文播报,以及香港、台湾的国语广播,等等等等。那时,我每日徜徉于电波的海洋,在脑中勾勒出我通过广播想象出的世界:澳洲无垠广袤的土地,东京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香港灯红酒绿的繁华市街······
那时,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在社会主义新中国幸福无比,共产党伟大光荣正确。可是,短波为我带来的资本主义信息,却让我在内心深处对那个有着“三分之二受苦人”的世界有了偷偷的想往。也是通过短波,我第一次认识了邓丽君和她的“靡靡之音”。“美酒加咖啡”的缠绵,“香港之夜”的华丽,“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柔情,无不打动我那颗少女的心。在那个唱响革命歌曲、革命样板戏的时代,邓丽君的歌声就像一阵清新的风,为我带来了无尽的浪漫与温馨;象一盏神秘而温柔的灯,为我点亮了漫长而乏味的黑夜。我想不论时代的变迁造就了多少新的歌手,不论他们拥有多么姣好的容貌与美妙的歌喉,都没有人能够取代邓丽君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因为那歌声记录着时代,那歌声唤起我心中青春的涟漪。
还有一个栏目的名字已忘记,只记得节目是播音员用极其亲切的声音,以一首“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开始的。内容好像是介绍一些听众的来信及播出一些听众点播的歌曲,都是些很好听的歌。这种播音员与听众的互动在当时中国大陆的媒体传播中是绝对没有的,让我感到十分新鲜。小的时候一直认为播音员不是人,而是机器,不仅因为那声音通过机器传出,还因为播音员的声音圆润、浑厚,而且从没有听到过他们打磕巴、咬舌头,也没听到过他们清嗓子、咳嗽。那声音没有喜怒哀乐,只有慷慨激昂。记得有一次听广播时,爸爸说,这个播音员感冒了。我十分吃惊,觉得机器怎么会感冒?后来即使知道了那不是机器的声音,还是觉得那些播音员是近乎超人的特殊材料。但是短波中的播音员就不同了,他们的中文不是标准的“中央台”, 带着各种口音,港味儿、台味儿及各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的中文还很不地道。但他们的声音却非常柔和、亲切,像是面对着我娓娓道家常,时不时地发出笑声。最让我兴奋的是他们居然还会说错话。我知道了原来发出那些声音的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
爸爸曾不断地警告我:偷听敌台,要被抓起来,进监狱的。他总是举出他部队的同事就是为此被当做间谍特务抓起来的例子。可是,无济于事,那些节目实在太吸引我,太令我着迷了。总体来讲,我偷听的都是娱乐性节目。但偶尔也听听新闻播报。冷战时期,东西阵营对峙。充斥着西方观点的新闻节目,对当时只能听到中共中央一种声音的我除了新鲜,还有刺激。记得发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中国上下一致声讨越南政权忘恩负义,不断在我边境挑衅,令中国政府和人民忍无可忍,决定对越南严逞不待。勿庸置疑,这场战争的正义性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从短波听到的却是另一种声音,说是中国大举入侵越南,乱杀无辜。反动!诬蔑!这也许是我应有的反应,但我记得当时我却想:不无道理呀。因为你确实是进到了人家国土内,在人家里打人家呢,不是吗?这突然让我有了一种醒悟:对于一件事,站在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的观点。这种醒悟对我世界观的形成,可以说起了很大作用。那就是,从多种角度看问题,不盲从,不绝对。
直至今天,我那对共党忠贞不渝、出身革命军人的爹还总是对妹妹们说:“你姐最反动。”爹是极其老实、善良的老人,可能因为年轻时洗脑彻底而总也改变不了对党的感情。也不知道这样的爹怎么养出了我这么个叛逆分子!
今天资讯的发达、国门的开放,已不需要人们再偷偷摸摸地通过短波来获取外面世界的信息了。电脑的一个按键,电视的一个画面便将天涯海角的各种情报提供给了您。真正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而且言论思想的相对自由,也不会再因为只听到一些不同的观点,便被判为叛党叛国了。但是偷听短波的历史,却在我的记忆中被烙上了深深的时代印记,那种新鲜、刺激、超越现实的感觉是令我难以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