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 翔

今日重读《毛泽东的私人医生回忆录》，感慨良多。

关于毛泽东的各种回忆录，在海外早就有各种版本出现，但是影响到中国大陆并为人众所周知的，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很早就有的《红星照耀中国》以外，当属文革之后很久才出版的那本《走下神坛的毛泽东》。当然这本书很幽默，它的名字起错了，不应该叫《走下神坛的毛泽东》，应该叫《在神坛上挪了一下位置，换了姿势的毛泽东》。换而言之，也正因为如此，这本书虽然也貌似遮遮掩掩，貌似为当局所紧张，但是还是冠冕堂皇地在大陆流传开来。

《毛泽东的私人医生回忆录》是根大棒槌，敲得很多人头疼。此书一出，各种有关毛泽东的书籍就全都褪色了，变得无足轻重。倒不是这本书的内容如何惊天动地，而是作者太特别。他可能是1949年之后，地球上和毛泽东接触最紧密的人。虽然我们无从判断内容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内容真假，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出比《回忆录》作者更权威的毛泽东身边人了。

《回忆录》当然是被禁的，这个无容置疑。但是时代不同了，当网络君临天下后，这本书以从前的禁书无法想像的方式和速度在中国大陆流传开来。它的影响后来超越了书内容本身，引发了很多边际效应。一时间各种关于其他中共第一代领导人的回忆录蜂拥而至，彷佛一个朝代的秘密从此天下大白一样。

毛泽东是好是坏，暂且放到一边，他在中国的影响之大确实不同凡响。即使时至今日，90后的年轻一代也依然有崇拜他的。尽管一部分的原因在于政府不遗馀力地为这个死胖子造神，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吃著麦当劳、听著嘻哈长大的年轻人依然会被毛泽东那些神话所感动是件令人感到吃惊的事情。

毛泽东对整个中国的伤害之大超过历朝历代君王，冷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这一点倒是确实异于凡人有神仙之像。所以先帝崩于1976年之际，我才刚刚出生真是万幸中之万幸。对毛泽东的厌恶彷佛是与生俱来的，直到成年后看到毛新宇之流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也感到恶心无比。其实我对那段历史并没有太多太深刻的了解，但是从小到大看到的中国，看到的人和事，无时无刻不透著文革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反射出毛时代对中国人人格乃至行为特徵的扭曲，在不时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也对毛这魔鬼似的存在心存无比的愤怒。所以可能是逆反心理作怪，越是看到对毛的正面宣传，越是加深我对其的厌恶。如此时间一长，现在反省过来，自己对毛的感受也是另一种扭曲，也是不健康的。

《回忆录》刚刚出版不久，我就读过。得承认，我最初读这本书的心理很奇怪。带著期待，恶狠狠地想看看毛泽东有多混蛋。当然，书没有让我失望，我看到了我希望看到的，也看到了和我从小对毛泽东想像一致的部分。读完之后，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这种观感莫名其妙但是确实是真实的。

现在来重读《回忆录》，有了不同的感触。

毛泽东是一位无耻也无情的独裁者，但是和中国历代暴君不同的是，毛确实怀有改造中国的大志。不可否认，在他坏事做绝的背后有著一个贯彻始终的信念，就是对中国的改造。他相信在自己的独裁统治下，按照他自己的意志最终会实现一个非中非西的新中国。我不清楚这种所谓“理想”在毛的精神世界里占了多大的比例，但是很明显的是，这个“理想”害得千百万，甚至亿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害得整个中华文化截流在20世纪。抛开对毛个人的道德判断，他也是罪不容恕。

《回忆录》很清晰地记录了1949年到毛去世之间的几十年中，毛的言行和思想变化。可以看到导致中国几十年来悲剧不断的根源在于毛土鳖似的帝王思维，也在于他的极度无知。但凡无知的人恰恰都对自己无知的领域信心十足。这是个有趣的现象。到了毛身上，无知的后果转嫁到了广大中国人民身上。毛不懂农业，不懂工业，不懂现代科学，甚至不懂基本的建国之道，却要强硬地推行著自以为是的各种改革，搞得中国面目全非。很难用对错或者好坏来评价毛的行为，只能说，当无知的人被放到权力的中心时，无知能带来的杀伤力会超越所有人的想像。

毛的帝王思想和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封建思维是导致文化大革命的最根本原因。毛一心要做千古一帝，但是他的思维是分裂的，是相互矛盾的。他轻视人民，蔑视生命，而且希望可以一呼百应，对反对者睚眦必报，必灭之而后快。但是另一方面，他对西方的现代理念也有认同，对世界形势和格局有俯瞰似的思考。在这样奇怪的世界观下，毛的非理性和多疑也是必然的。他其实对自己也充满不信和质疑。毛泽东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怪胎，难道他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中国人的么？

《回忆录》是关于毛泽东的，也是关于作者李志绥的。这个可怜的人，他的家庭生活、他的青春、他的理想、他的热情、他的精力都在毛泽东身上耗尽了。《回忆录》对想要了解的毛泽东的读者是本好书，对李志绥自己也是一件好事。没有这本书，他几十年的痛苦、煎熬和烦恼能在哪里释放？

当然和所有的回忆录一样，100%的真实性是不存在的，即使作者确实在说真话，但是因为个人的情绪、主观感受等原因，诉诸于笔的内容的可信度最终会打折扣。对于毛泽东这样的人物更是如此。毛泽东说话大多时候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同样一句话，如何解读完全在于听者的主观感受。更何况如作者提及的，当年的日记早就焚之一炬，事后的回忆多少会有出入。而且此一时彼一时，事件发生当时的心境与后来作者身在美国遥望身后的心境自然不同。可惜的是，当年的日记没有保存下来，如果保存下来会比现在这本《回忆录》珍贵百倍。

在书里，我看到李不时地表明自己不懂也不关心政治，对当时身边的各种政治状况一无所知。同时不断说明，毛身边人的各种龌龊和他自己的出污泥而不染。这里面的微妙心态多少可以理解。时代带给人的烙印和伤害肯定长久地留在李的心里和身上。希望所有的这些，都永远放在“回忆”录里面，不要在现实中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