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石
(接上期)
北岛诗云:
是她,抱来一束白玫瑰
用睫毛掸去上面的灰尘
那是自由写在大地上
殉难者圣洁的姓名
这里的白玫瑰,只能使我们从白玫瑰的洁白中联想到一个无限纯洁、无限广漠的悲壮——为自由而殉难的烈士高洁的灵魂,而不能使我们囿于对白玫瑰的性状的认知上。如果说“玫瑰”这个音节的声音,文字是一个能指,玫瑰的实物是一个所指的话,那么,在文学语言中,纯粹语言意义上的所指“玫瑰”,就变成了文学语言意义的能指,而它代表的文学性,则是它的所指。因此可以说文学语言符号与认知语言的根本不同在于,认识语言符号往往是单纯的能指、所指,而文学语言符号则是双重的,甚至是多重的能指和所指。
禅宗中的所有公案,几乎都是在认知符号系统中,通过非认识符号的解答,形成一种否定关系,从而揭示了禅的本质——本体的不可符号化。如《禅宗无门关》中有如下的公案:
赵州因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州云:“庭前柏树子。”
无门曰:“若向赵州答处见得亲切,前无释迦,后无弥勒!”
颂曰:“言无展事,语不投机。
承言者丧,滞句者迷。”
这桩公案就是通过认知符号系统和非认识符号系统构成的否定结构,告诫人们,不能按照语言的认知逻辑结构走向下去,所以“承言者丧,滞句者迷”。“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提出的是一个认识上的问题,它所要求的回答是叙事的、逻辑的,它所需要的语言的所指是绝对单纯的,而赵州的回答“庭前柏树子”是象徵的、情绪的、想像的,它的所指是无限多重非认知的,因此也是对问题本身的否定。如果赵州直接否定了僧人的问句,说:“你这个问题提得不对”,那就承了言,滞了句,言外之意就成了这样:禅的本体可以用符号化的语言认识,只是语言用得不对。而这种否定,是一种结构上的否定,语言如果丧失了结构也就失去了意义,这是一种“语言的崩溃”,崩溃之后留下来的是被语言掩盖的事物的本体,它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但“说一字即不中”。
这种认知符号系统和非认识符号系统构成的否定语言结构,存在于禅宗五宗的各种公案与对话之中,而诗作为非认识符号系统最典型的语言方式,被禅师们大量采用。这也就是六祖慧能进行的佛教革命,也正是因为这个革命,它使对本体的兀兀独坐、冥心空枯的追求,变成了对色彩斑斓的生命的活生生的体验,而诗在这个过程中承担了重要的作用。六祖慧能以后的各种禅宗语录,可谓“佳句纵横不废禅”,各种僧诗以及世俗诗人的诗作被大量运用在禅的修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