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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创伤与祖国困惑
日期: 08年09月2期

■(熊本)天涯草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小时候,几乎是听著这首歌长大的。每当唱起这首歌就会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祖国一词在我的心中无比崇高、圣洁。我和同龄的孩子们一样愿为祖国奉献一切。

  后来发生了文化大革命,来势迅猛异常,一时间不要说平民百姓,就连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清楚地记得,自己所在学校的校长是个三八年参加革命的高干,有大字报揭发说其夫人是日本特务,夫妻二人因承受不了整天的批斗和折磨,某日在家中同时上吊身亡。文革中里通外国是诸多罪行中的重中之重。我的母亲是战后残留在中国的日本人,那时就有人放风说,如果日本帝国主义再次打进来,像他这样的人将第一个打著小旗去欢迎,弄得我每天提心吊胆。好在我当时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学生,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在旧社会又是个苦大仇深的苦力,总算逃过一劫。但在毕业分配时,尽管学的是飞机制造专业,却进不了具有保密性质的航空系统工作。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也遭到了诸多负面影响。从那时起我不由自主地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祖国归属问题:虽然我一直把中国看作是自己的祖国,但关键时刻中国认同我吗?心灵深处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悄然而生。

  背负特定身世的思想包袱,我这一生对政治敬而远之,迄今为止从未参加过任何政党组织。但年轻时,我也有热血,不想虚度年华,一直努力寻求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那时的知识分子被称作臭老九,统统下放当工人,仅我所在的车间就有北大、交大、厦大等名牌大学毕业生十来个人,以我当时一介小小的中专毕业生要想崭露头角谈何容易?不过,由于爱读书,努力钻研技术,能力不亚于大学生,几年后终于被提拔到技术组,开始从事设计工作。恰逢有一个大型自动化流水线工程项目,我被指定担当自动化程序、电路和气动回路的设计工作。该工程竣工投产后,全国各地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后来我把与自己工作相关的部分写成论文,在《铸造机械》上发表。

  1977年秋恢复高考制度,当时我所在的工厂约有二百五十多青年报名应试,经过激烈角逐最后仅有五、六个人合格,就这样我三十岁那年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尽管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成绩优秀,没想到写毕业论文时与指导老师在学术观点上发生了冲突。我根据大量的实验数据对老师的观点提出质疑。据说那位先生当时是中国某学会的副会长,颇有影响,所以有人担心我弄不好将拿不到毕业证书。幸好在自然科学领域中,真理胜过权威,我的论文有惊无险,最终被审定为。遗憾的是毕业分配结果出乎意料。眼看著那些成绩和能力远远不如我的人有得意去向,而自己却被分配到一家专业上不对口、行业上风马牛不相及的企业工作。这令我对今后的发展心灰意冷。恰恰就在那个时候,寻找多年的日本血亲终于有了消息,1987年我带著重打鼓另开张的梦想回到了母亲的故乡——熊本。

  四十岁来日闯荡,首先要解决吃饭问题。一要学日语,二要学谋生本领,每天披星戴月,一丝不敢倦怠。从最初当工人到后来搞设计,一路上辗转迁移、跌跌撞撞。尽管遭遇到语言障碍社会差别职场歧视等各种境遇,作为残孤社群的一员,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来日后我一直把母亲的祖国视为自己的祖国,主观上不想给日本政府添任何麻烦,客观上也未曾领受过日本政府的任何援助。做了最大的努力与拼搏,艰难而又自食其力地走过了二十馀年。遗憾的是现今已步入老年,且多病缠身,丧失了劳动的机会和能力,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著生存危机。众所周知,为解决战争后遗症,从今年4月1日起日本开始实施中国残留邦人新支援法,残留妇人和残留孤儿从此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尊严生活。可我们这些一半中国血统、一半日本血统的所谓残留二世不论年老多病,生活多么艰难,一律被排除在支援对象之外。按理说二世的高龄者与残留孤儿相比差不了几岁,同样是战争的受害者,可老后生活的境遇却是天壤之别。不但得不到任何支援,就连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他们也大抵不予理睬,更不要说解决了。这使我再一次联想到自己的祖国归属问题:尽管迄今为止的二十年间我竭尽全力献身于日本社会,可一旦进入贫病交加的老年困境,日本会管我吗?

  凡事皆有来龙去脉,七十年前发生的那场战争使日本对中国欠下了一笔血泪账。自古以来有借债还钱因果报应的说法,即便中国不认同我,我也无话可说,谁叫我身上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呢。但是我的母亲毕竟是日本国民,并因战争死于异国他乡。日本政府有责任对其归国子女给以关爱,而其在现实中所持的冷漠态度叫我无法理解,令人心寒。

  我和所有人一样也曾有过神圣的祖国情怀,但我也坦诚自己在祖国问题上的困惑:我不知道自己的祖国所在何方。诚然,在中日两国和睦相处时,我可以说自己有两个祖国,既爱中国,又爱日本。但在两国交恶甚至针锋相对时,我既不敢在中国高喊我爱日本,也不敢在日本高喊我爱中国。这些困惑说到底来源于七十年前发生的那场战争。对我来说那场战争并未结束,它将令我痛苦终生。有人说爱国不需要理由,持此观点者想必是政治觉悟极高的人。但当今世界上有将近二百个国家和地区,国与国之间纷争不断,国家行为也有善恶之分,让所有的人一律爱国怕也勉为其难。在张扬爱国主义的同时,我更期待国家对民众的关爱。我相信,真正意义上的祖国产生于国家与民众间的感情互动。

  战争引起的祖国问题上的困惑也许会贯穿我的一生。我常常把自己的命运与蝙蝠相提并论,蝙蝠因有四只脚故鸟类不收,又因长著翅膀故兽类不认。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长夜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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