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轩
或许你可以做这样的想像:身体像“潜水钟”一般躺在床上,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有意识却无法表达,只剩下左眼可以眨动,可以看见世界,那么,对于这个人来说,每一天都会是世界末日,每个小时都会是如炼狱般难熬,每一秒钟都是迟缓惨淡昏暗……但,让-多米尼克.鲍比没有陷入这种绝望,他用左眼写完了一部书,完成了他人生最精彩的谢幕。
在朋友的推荐下,读了让-多米尼克.鲍比《潜水钟与蝴蝶》。朋友说:“这个哥们真的很了不起,在这种境况下,还能这么有意思地活著。”是的,在“闭锁症候群”的病魔面前,鲍比无法选择生或死,但他可以选择更有意义地活著。
让-多米尼克.鲍比出生于1952年,在巴黎求学后,逗留在巴黎任记者数年。1991年,他出任法国《ELLE》杂志的总编,他的事业和生活像这本世界性时尚杂志一样风光、滋润、鲜活、闪亮,但不幸总是与幸运并肩而行。1995年12月8日,他在自己宝马车上突发脑中风。
从脑中风的深度昏睡中醒来后,鲍比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运动机能,不能动,不能吃,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呼吸,突如其来的噩运“恍如原子弹的蘑菇云一样令人目眩,又彷佛比断头台上的铡刀更加锋利。”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能与外界连接的只剩下一只可以眨动的左眼,于是,鲍比用他的左眼写了《潜水钟与蝴蝶》。由这本书改编的电影,获得了法国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奖。这本书记录了鲍比最后的日子里所思所想,所经历的一切。他说:“我的肉体沉重如潜水钟,但内心渴望像蝴蝶般自由飞翔,本来想死的我,却能靠著想像与回忆活下去。”
这本书仅4万多字,由29篇短文组成。我却惊异地发现,走在生死边缘的灵魂并不悲哀,也不寂寞,他用毫不造作的语句记录了自己在医院的点点滴滴感受,以及健康时期的回忆。他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浪漫,并且谈吐诙谐。他想像自己和拿破仑三世的妻子、海军医院的赞助者艾珍妮皇后在前一个世纪相遇,想像那带著若有若无微笑的皇后大理石雕像能够理解他的遭遇……虽然身为植物人,他却极不愿意别人把他“与蔬菜归于同类”,他要向世人证明植物人也是有感情的。他有喜欢的护士,讨厌的医生,有感兴趣的电视节目,厌世的情绪。同时,他也有许多烦恼,受不了护士突然进门替他关上电视,而电视里正在直播一场精彩的球赛……每个小小的细节,都在向读者证明,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但他的灵魂却毫无残疾。
鲍比笑著面对病痛,他有“被命运之锤重重击打之后,我决定把自己的遭遇当作一个笑话”的乐观心理,这种浪漫和诙谐植根于他这种乐观态度,这种乐观并不来自于他对自己病情康复的指望,而是来自于他对生命自由的绝对渴望,对人间爱的执著依赖。
在病床上,他最为记挂的还是他的老父和两个孩子,亲情在他的书里占著极为大的比重。他写到,自己得病的那个星期,他亲手替老父刮了胡子。“父亲从92岁以后,腿就不听使唤,下不了楼,只能待在公寓里。我们两个人都患了‘闭锁症候群’,各以各的方式处于闭锁状态中,我在我的身体中,而他在他的三楼公寓里。”在鲍比病倒后,老父亲依然会打电话给他,“和一个他明知道什么话也没有办法回答的儿子讲电话,不是件容易的事。”老父得知鲍比住在靠海的贝尔克海军医院后,寄给了儿子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那一年他曾与父母共游靠海的贝尔克。下不了楼的老父用父子共同的记忆来看望卧床不起的儿子,让儿子得到灵魂的安慰;鲍比还与他的孩子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父亲节。“我发病以前,我们都觉得不需要在感情的日历里注记这个牵强的约会,但今天我们共度了这个象徵性的节日。”“只要看他们走路,我就觉得满足。”
同时,有许多朋友给他写信,他每天都要读这些信,“有一天,我要把它们一张一张接起来,串成一串,绵延几公里,飘荡在风中,像是显耀友谊的旗帜。”
这一切,都让“潜水钟”更像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他的灵魂世界是如此的绚烂多姿,如蝴蝶般自由,如清风般轻盈。
正如存在主义的一句名言:“失去自由的时候,你也真正地得到了自由。”他的躯体困顿如茧,但他的灵魂却因此像脱茧而出的蝴蝶,获得了绝对的自由。鲍比于此书出版的第二天与世长辞,但他的“蝴蝶”将永远在天空飞翔,舞出生命的线条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