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恩

　　驶出上野地下站不久，新干线就冲出地面，窗外樱花树排山倒海般向身后飞驰，久违的晴空，淡淡的草绿，又是生机一派。车内戴口罩的几位像是从催眠药物中挣扎过来，努力撑开迟钝的眼皮，一睹无限春光。1个多小时后，穿过长长的清水隧道，车停渔沼郡的汤泽站，顿时如同进入别样世界，眼前雪花飞舞，白山叠围。日本IT元老清水洋三陪同我踏上雪国的土地。

　　宾馆的下村总经理驱车来迎，他说雪已经化了不少。其实积雪还有一米多厚，白茫茫一遍，只有道路被除雪装置冲得乾乾净净，远远望去，像是在白纸上延伸的墨线。心想这冰天雪地，如果没有那长长的隧道，定是穷乡僻壤。席间从清水老先生口中得知一些关于隧道的故事。

　　新舄县本属“北陆地区”，1931年清水隧道开通后，一下子与东京拉近了距离，就变成了“甲信越地区”。1967年拓展为新清水隧道，1978年开通新干线用22.21公里的大清水隧道。后两次工程都倾注了田中角荣的心血。为民众做好事的人，总是不会被历史遗忘，在车上还听到人们议论他。

　　大自然的恩赐是公平的，这里天寒却有不冻之地。到处是温泉，据说挖到1000米以下几乎都有温泉。当年挖隧道困难之一便是温泉喷涌，后来采用水泥浇灌堵泉洞才继续开挖，最终隧道贯通。

　　躺在宾馆顶层的露天温泉池，玻璃墙外，雪山逶迤。温泉这东西很奇妙，身上暖和了，精神松弛了，各种联想便涌上心头。忽然领悟到明代高启的诗句之妙，“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曾想，月明林下，美人幽会，这种浪漫古今中外不断被重复演绎，没有什么稀奇。但在大雪山中卧著，高士岂不要变成僵尸？原来在雪满山中的温泉屋里是可以卧的，而且卧多久都关系不大，不仅高士能卧，中士、低士也能卧，还可能卧出佳话。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1935年就穿越清水隧道来到汤泽，卧在旅馆里泡温泉，泡出了名著“雪国”，这部剧作5次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2度被拍成电影。故事讲述的是，文人岛村抛家离口只身来到《雪国》，与当地艺人驹子姑娘发生婚外恋情的故事。岛村在雪国乐不思蜀，每晚驹子都钻进他的被窝。不知道川端先生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我总觉得想像的成分多。寂寞的文人在酒后往往多以妙想来安慰自己。中国古代文人更绝，不能像官商人家那样拥有三妻四妾，于是乾脆不屑与人为伍，创造出狐仙或倩女幽魂主动伴春宵的美谈。离奇的故事被广泛传颂，多半是因为人都有现实和理想的两面性，且过把精神瘾再说。松崱鮵子主演的1980年版电视剧，名称还加了个副标题□□“雪国，白雪与泉雾中燃烧的恋情!”，就是迎合这种心理。如今年轻的姑娘们都去大城市里打工去了，岛村的这种艳遇概率极小。但温泉能使平时不大被重视的虚血组织也能心血来潮，雪山压顶之势则能令人冷静，特别是来自日本海的鱼虾，可犒劳胃肠。还有那世界上知名的渔沼米，入口难忘，令人寻思这米饭为什么如此美味？不知是因为雪水与温泉交融抚育，还是因为岛村式的恋情？或许兼有之。

　　一觉醒来，雪花还在不知疲倦地飘。饭后，立壮志，一览汤泽高原众山雪景。大小缆车穿梭不停，选择可载150人的避风大缆车。上山的几乎都是滑雪爱好者，他们一个个身轻如燕，从山顶飞向山下，望其背影不觉肃然起敬。漫天皆白，山头风劲雪舞，舞得我浑身哆嗦，心想这回高士定然做不成，还是赶快下山。

　告别雪花，穿过长长的大清水隧道，又是满眼春光，樱花入云。一山两面，雪花与樱花构成自然迥异的美。世界正因为多样性才美丽，不知道欧美一些人士，为何固执地试图把世界涂成一个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