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孝文

　　初到九州，人地两疏，工作之馀，常去影碟店租借碟片打发寂寞，却意外地找到了高仓健主演的电影《追捕》碟片，在东京这一集日本政治、经济、文化为中心的大都市我寻找了多年，一直都想看的日语原版电影《追捕》竟在九州的小城市里找到了。欣喜之馀又有些好奇，忙问店主：“您店里怎么还有这样老的电影碟片？”

　　“高仓健是我们九州人啊……他演的电影每家影碟店都有。”店主满脸不足为奇和十分得意的神色。

　　“呵呵，原来如此。”

　　众所周知，七十年代末，由高仓健主演的日本影片《追捕》轰动了中国观众，高仓健的名字在中国也随之家喻户晓，擅长演绎硬派具有男子汉气息的银幕形象折服了千万中国影迷，在日本男女观众的心目中更是高大无比了，而银幕背后的高仓健，也许观众知晓甚少，我萌发了去高仓健的家乡，了解他银幕之外故事的想法。

　　同事岩城知道我的这一想法后，也是兴致勃勃，很快打听到了高仓健的家乡在福冈县中间市，两人一同驾车前往，在一家超市随意向人询问就找到了高仓健老家的住所，门窗紧闭、庭院清静，一看便知是一栋很少有人居住的空宅。附近的邻居告诉我，高仓健有个妹妹在一处名叫“十二支庵”的森林公园开饭店。看来，要想知道高仓健银幕背后的事情，只有找她的妹妹了。

　　沿著邻居所指的方向，驱车十馀公里，按路牌所示，开进了一段两旁树林密布的盘山坡道，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立刻让人心情舒畅起来。一到山顶，就看到写有“十二支庵”的小饭店。已是傍晚时分，小店已闭门歇业，山顶寂静无声，我心里不免有几分失意和扫兴。

　　十二支庵饭店看上去是极为普通的小屋，也有些陈旧，外观的原色还能让人辨认出红色，屋前青绿的草坪像一块绿色的地毯把山顶铺得平平整整，屋后的小天池则使得整个山林生机盎然，晚霞夕映下的小屋显得格外受宠。

　　和留守人的谈聊中才知道，高仓健妹妹的名字叫森敏子，丈夫原是地方政府高官，早些年去世，整个公园的森林山地全属森敏子女士个人所有。公园是免费供人们休憩度假之地，毫无经营收费，游人们都是朝至夕返，小店只开中餐，是为方便游客用餐饮茶之处，也无赢利目的。

　　没见到森敏子而感到她有些神奇和不解了，便问留守人：

　　“森敏子一般会来店里吗？”

　　“每天都来，上午9点之前就到店了。”

　　“我们想找她了解一些高仓健的事，她会见我们吗？”

　　“那有什么不会，还可以打电话找她嘛。”留守人指著小店门上的电话号码，十分肯定地告诉我。

　　几分失意中又找回了点点安慰。

　　次日上午9时，我拨通了小店的电话：“请问森敏子女士在吗？”

　　“噢，您稍候。”

　　电话里传来和婉的声音：“让您久等了，我就是森敏子。”

　　“您好，我是高仓健的中国影迷，想找您了解一些高仓健的事……”

　　“呵，恐怕会让您失望了，我只是一般家庭主妇，根本不知道哥哥演艺圈的事。”

　　“……”语无伦次的我，一时找不著话题，不情愿地放下了电话。

　　日本人惯用委婉的言语来拒绝对方，我和岩城都猜不出林敏子话语的真实意图。继续联系？毕竟是明星的妹妹，富贵人家，肯定难以接近。放弃？正值兴致之事，又不甘半途而废……真有些束手无策，进退两难，我和岩城商量一不做，二不休，去她饭店用餐，先见一见森敏子。

　　周休日，我们有意避开用餐高峰，按算计的时间到了十二支庵饭店，我们就靠窗的桌位入坐。一位年在六十以上店主著装的妇女，一边收拾清理，一边招呼著还在用餐的零星客人，可以断定，这位就是高仓健的妹妹——森敏子女士了。

　　我们无心品尝饭菜，一门心思寻找与她接近的机会。店里客人走完，森敏子捧著茶壶，满脸温和边倒茶边问：“客人从哪里来？第一次来小店吧。”“从北九州来……是……是的”“哦，大老远的啊。”我和岩城一时心慌，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怎么也答不上话来。在付账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说：“您是森敏子女士吧……前些天给您打电话实在是太冒昧了。”“哦，哪里，哪里，都怪我，让你大老远地跑来，又花时间又破费，你看，你看……”看得出她惊异的眼神中透著诚意。“休息没事，顺便来公园玩玩，这里的空气，景色真好啊。”“啊，你们第一次来，务必去十二支亭看看，回头再来小店坐坐喔。”

　　返回途中路经小店，已过闭店时间，森敏子还站在小店门前等著我们，店堂里格外空荡明亮，桌椅摆放交错，却不失整洁有序，桌上摆放著咖啡、果品，不用说，森敏子是真心实意地等候了。问到高仓健，森敏子向我们拉起了家常：“我们兄妹四人，高仓健为长，实名小田刚一，上大学时离开家乡去东京，学经济类专业，毕业后进入演艺行业，东映映画社长为他取艺名高仓健……我只是一般家庭主妇，真说不出他们演艺人的事，让你失望了。”在她善气迎人、和颜悦色的谈笑中，我对森敏子富贵名家那种惟我独尊、高傲冷漠的猜测即刻消失，对她的陌生和畏惧也荡然无存。

　　到了该向森敏子道别的时间，我提出与她合影留念，她笑了笑：“你看我这样老太婆的脸……”虽被拒绝，却一点也不尴尬，我已开始认识她了。

　　回到家后，我的脑子里总想著：十二支庵公园、十二支庵饭店、十二支庵小亭，为什么都是用十二支庵来命名的呢？我查阅了日语字典，十二支，即马、牛等人的十二生肖属相，庵，即房子、家，我好像在森敏子为人处事的品行中找到了答案了。

　　之后，和森敏子常有了电话联系。

　　我打算辞去在日本的职务，决定回国工作，打电话向她辞行，森敏子要求我回国前一定来小店一趟，语气十分诚恳，没有丝毫的客套。我和岩城如约而至。大概是碰上了好天气，公园的游客异常的多，有步行登山的，有骑山地车野练的，有三五成群结伴野炊的青年男女，更有五颜六色的帐篷散落在山林小道。十二支庵公园的一切如旧，在我的眼里却多了一份亲切，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小店也是客人满座，森敏子忙前跑后，和客人有说有笑，见到我们连忙招呼：“坐坐，先喝茶，稍后我们一起用餐吧。”

　　用餐说不上丰盛，却让人感觉得到是森敏子精心准备的，谈话聊天也如老友相聚，说东道西，畅所欲言，就著用餐的话题，我问：“高仓健来小店吃过饭吗？”她略有所思：“没有，哥哥常常把兄妹几人邀在一起团聚，早些年来过公园附近，专程为我丈夫的竞选呼吁。”森敏子像是打开了话闸，谈到了祖父留下的房产，政府曾提出作为国家的文物保存下来，父亲考虑诸多不便而拒绝。回忆祖母更是喜形于色，把祖母比喻为倾国倾城的美人，在当地更是远近闻名、有口皆碑的善良人。话语里充满了对祖母的爱戴和怀念，心底里的喜悦全部表露在她的脸上。

　　我连忙插话：“你和高仓健谁像父亲，谁像母亲？”

　　“都有几分像吧，我母亲像祖母一样漂亮，也是个大好人。”

　　我不敢估量森敏子祖先留下的财产，但看到了她祖传为人处世的家风。

　　天色已晚，森敏子提出合影并拿出一盒录音带说：“这是哥哥演艺生平的录音，我还没有听过，也许你能用得拝，我只是一般家庭主妇，听不听也无关紧要。”

　　我没有去听这本有关高仓健演艺生涯的录音带，也无心再去打听高仓健银幕背后的事，然而森敏子的言谈举止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拥有一处森林山地，保持著永无穷尽的财产，名门大户出身，高官家庭之主，却始终把自己置身一般家庭主妇的位置，淡泊明志的人生，平易近人的处世，耕耘著人间的烟火、天伦、亲情，收获著生活的阳光、欢乐、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