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石

　　和狗比起来，猫天生就是“追求自由”的动物。当狗把脖子上的皮圈当项链，以主人手中的牵狗绳为半径撒欢跳跃时，那些猫们早就各自穿房越脊，神出鬼没，无拘无束于蓝天大地之间了。

　　当我们遇到猫时，只有极少数的猫能让我们接近甚至抚摸，不像现在的狗们，各个自来熟。大多数猫一看到我等它们不认识的人类，无论怎样和它们打招呼，问早安午安或夜安，它定会像一溜烟一样逃走，当逃到一定的距离后，它也一定转过头来，确认一下那个冲它嘻皮笑脸挤眉弄眼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们对付不认识的人的办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所奉行的格言是“小心没错，预防第一”：谁知道那个家伙是不是个馋鬼或是一个喜欢臭美的东西?可不能让他的酒桌上多出一盘猫里脊或脖子上围上一条猫皮围脖!

　　我觉得这样的猫才最具有猫天然的本性。猫原本生活在森林或荒野中，身体较小，柔弱无力，天敌一定不少，因此“望风而逃”是它们安身立命的最基本方法。至今猫们仍然保持著拉完屎后一定要小心翼翼地埋起来的怪异行为，据说是为了防备天敌沿著一路的“猫臭”追将上来，使它逃不胜逃。

　　无论中国还是日本，都用猫的这一渗透到遗传因子中的特性来形容有所隐秘、心中有鬼的事和人，中文是“猫匿”，有时也写作“猫腻”。《汉字文化》1997年第4期所载《猫腻，还是猫匿》一文认为，北京方言里的maorni一词，来源于儿童游戏——捉迷藏，即藏迷糊、藏猫猫。由于玩这种游戏时，“藏者都是轻轻地（按：当作“微微地”或“稍稍地”）猫著腰即弓著腰像猫隐藏著等待老鼠一样”，因而这个词的正确写法应当是“猫匿”。日文中“猫粪”一词和“猫匿”的意思差不多。中文中说到“猫匿”，虽是指人躲躲藏藏，心中有鬼，但是因为和猫连在一起，自然包含了那么一点可爱、滑稽和黠慧的意思；而日本中的“猫粪”是指做了坏事还做出一副全然不知的面孔，或是拾到了人家的东西自己昧下，不还给人家，一味贬义。

　　虽然猫小心翼翼的特徵被抽象为词汇收进了中日的词典，但有时我还是觉得猫儿们小心得过分，看到人和其他动物，你一溜烟地逃了也就算了，可你们自己的同类见面时又何苦那么小心?

　　我经常看见猫儿们发现一个自己的同类，就兴奋地接近，但是快到一起了，又不马上接近，在附近闻来嗅去，东张西望，环顾左右而言他，让我想起了电影和戏剧里的特务或地下工作者接头。那些接头暗语似乎从它们的猫嘴里呼之欲出∶“你拿的什么书？”“歌曲集。”“我是卖木梳的。”“有桃木的吗？”“有，要现钱？”“天王盖地虎。”“宝塔震河妖。”“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

　　我真不明白它们何苦这样鬼鬼祟祟，像个侦探又像个贼!莫不是人类害怕遇到“披著人皮的狼”，你们也怕“披著猫皮的人”吗?

　　到了春秋二季，那些养得阳盛精足的公猫们会沿著母猫们嚎叫般的情歌的旋律找它们来亲热交欢，以便传宗接代。

　　但是就是这样的时候，它们的警惕性似乎也很高。它们并不直奔主题，而是面对面地嚎叫很长时间，好像是在互相认真审查对方的家庭出身和品质操守，不放过一声可疑的嚎叫和猫胡子每一次怪异的颤动。直嚎得两猫口乾舌躁，七窍生烟，才见那公猫放下心来，翻身上猫，然后一阵乱蹬乱踹，龇牙咧嘴，完事后像一滩烂泥一样从母猫身上滚将下来，再互相嚎叫几声，交流一下新婚燕尔的体验，然后才各自离开。

　　每当我望到猫儿们的如此举动，总想对它们说：我们人现在做这种事情都比你们简化多了，你们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