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恩
　　出御茶水站便能看到汤岛圣堂的指示牌，在钢筋水泥的楼海中，这稀有的绿色林园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先前每过圣桥，常感到林园上空一股灵气弥漫，总会远远多望几眼，后来有人告知汤岛圣堂就是孔庙，才恍然大悟，原来上班路过的圣桥就是孔圣人之桥，之后每过此桥便羞愧不安，不敢正视绿园，这一状况持续多年。最近在电车里粗读了《论语》，开篇就有“人不知而不愠”，老先生主张不知者不怪，今天终于走进了位于东京文京区的汤岛圣堂。

　　圣堂墙外车水马龙，废气扑鼻，喧嚣嘈杂；墙内绿色葱茏，草芳花香，鸟语虫鸣。在寸土寸金的异邦东京，孔子享有1万3000多平方米的供奉地，真算得上为祖争光。汤岛圣堂是德川第5代将军纲吉于1690年为推广儒学所建，1797年进而在其内设立昌平崱酢酢酢魽以孔子出生地命名的机构便是江户时代的官立大学，延续70年，当年许多名流品著用御茶之水沏的香茶，听讲儒家经典是高品位时尚。明治维新，西学兴起，现在的日本国立博物馆、筑波大学及御茶之水女子大学均诞生于此，洋风过后，又恢复了孔庙的本来面目。

　　世界上的孔庙格局差不多，入大成门便是大成殿。孔庙的主殿唐朝时称“文宣王殿”，孔子被追封为王，大概他始料未及。宋朝扩建孔庙时，多艺少谋的徽宗赵佶进一步尊孔子为“集古圣先贤之大成”，更名“大成殿”，沿用至今。汤岛圣堂的建筑风格类似曲阜的孔庙，一样飞檐高翘，气宇轩昂，只是小得多，像个分店。如今御茶之水已不能用来沏茶，大成殿也没有香火，只挂了些求保佑升学的木块签。但孔学已潜移默化于民众生活之中，小学新生开始的主要课程就是基本礼仪，其作用不可小视，礼仪生秩序，秩序生效益。纽约的警察忙于抓犯人，而东京的警察主要工作是指路，警员人数自然少得多，仅此一项，孔学所创造的累积社会价值难以估量。

　　不知是由于孔庙的灵气还是树木放出的氧气，置身圣堂，好像身子轻松了许多。拾阶而下便是入德门，门外楷树枝叶整然，似有楷模风采，据说此树是采自孔墓前楷树的种子，在这里发芽生根成长的。楷树近处，有一尊15尺高的孔子铜像，是根据唐代大画家吴道子所画的肖像而铸成，吴道子自然没有见过孔子，但儒雅的神态让人相信这就是孔子，我向孔子像深深鞠了两躬，一表尊敬，二表道歉。

　　我小学时代积极参加过批林批孔运动，还涂写过孔子的大字报，骂他是“丧家犬”，尽管始终不明白几千年前的老头如何与复辟资本主义脱不了干系。迷雾渐消后才慢慢认清孔子为上下五千年中华第一伟人。孔子的政治主张是恢复周礼以建立有秩序的社会。春秋争霸，讲究乱中取胜的诸侯们自然不会采用他的主张，成为“丧家犬”是必然的，古来伟大的丧家犬不少，屈原选择投江，而孔子倾心办私塾教育，整理文化古籍，修《诗》、《书》、《礼》、《乐》、《系辞传》等。如今百年的校庆就足以为豪，而孔子学院的历史之长世界无以伦比。

　　孔生生前处处碰壁，死后总被政治利用。每当社会变革时就挨骂，社会需要稳定时就受供奉。秦始皇焚书坑儒，苛法治国，致江山短命；刘邦当年常摘儒生的帽子当尿盆，当他取得天下后也认识到孔学对恢复社会秩序的重要性，到了汉武帝则乾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世王朝更是神化其为至尊。孔学本是修生治世的理念，把学问教条化和神化就变成了宗教或主义，往往偏离本意。

　　说孔子是万世楷模并不为过，他对人类文明的贡献难以尽说。他倡导“仁、义、礼、智、信”；做人对上“忠”，对下“恕”；主张“有教无类”，强调对全民施教的重要性，等等都有普世价值。孔子语录多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宋臣赵普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当然如今光靠《论语》恐怕不够，但无疑《论语》是部不灭的书，少了它中华文明便残缺不全。

　　完全读懂《论语》的人大概没有，所以《论语》的注释千奇百样，但只要能读懂“温故而知新”、“和而不同”等那么几句，便也受益无穷，体会万千，侃侃而谈。于是有人成功地抛出了畅销心得。心得是个人的体会，怎么体会孔子管不著。有位朋友说，他认为“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是至理名言，现在生活费昂贵，实在养不起家小，他坚决不要第二胎，孩子刚满月，就叫老婆上班，他的朋友则乾脆不娶。

　　铜像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忽生一念，如果现代科技能使孔子复活该有多好，就可当面请教几句百思不解的疑问，又一想，这样可能害了老先生。孔子如在“百家讲坛”谈周礼，估计收视率不高，他“述而不作”，自然不愿意写《孔丘诗经心得》或《仲尼易经体会》，整理的经典书籍虽多，即使周游全国也卖不出几本，又没有发表过英文论文，连《论语》都是别人执笔的，估计评职称不易，到时孔庙很可能改做俱乐部，看来孔子最好的结局就是永远活在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