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
最近,正在读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作品。我发现他笔下的主人公都是一些在精神上有某种疾患的人,如《海边的卡夫卡》中,田村卡夫卡是一个有强迫观念症的少年,大岛是一个有性同一性障碍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人”,中田是一个有智力障碍的人,佐伯女士简直是一个“活幽灵”。
精神病患的病人作为日本文学中的主人公,不是一种个别的现象。再列举一些有名的作家,如川端康成笔下病人颇多,他的未完成之作《蒲公英》就是把故事的场所放到一个精神病院中,主人公全是精神病患者。芥川龙之介作品里的类似病人也很多,三岛由纪夫的作品里更多。
把患有精神疾患的病人作为主人公,也不是日本文学的独占。鲁迅的《阿Q正传》、《孤独者》、《祥林嫂》等作品中的主人公,也都是不同程度上患有精神疾患的人;俄国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主人公也多是这类病人。
是不是可以说以精神疾患病人的眼睛看世界,是文学艺术的特权,其他种类的学问,如科学、哲学、历史、新闻、政治学等都要以正常人的眼睛看世界,不然的话就会发生很大的混乱?只有文学越是病态反而越能成为名著,文学用精神疾患病人的眼睛来认识世界,所反映出的是社会的病态所在。
而古代好像不是这样。日本的古典小说《源氏物语》的主人公们精神状态基本正常,而中国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作品里都是正常人,《红楼梦》里有个把病态的,大部分还算正常。可以说,越到现代,文学作品里有精神障碍的主人公越多,像《海边的卡夫卡》这样几乎全体有病的作品,应该说是一种“后现代”的象徵。
在古代,文学和现实生活距离不远,“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人们为吃穿住行竭尽全力,无暇在心灵的自我纠缠中去“有病”,正常生活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文学家无病无需呻吟,生活本身就充满哭饥号寒,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可成千古名句。
而越到现代,尤其是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些明显的社会不公正已经渐渐看不见了,阶级和阶层的对立逐渐模糊,社会对立从可见的社会性的“显对立”渐渐进入心灵和社会复杂而迂回的“潜对立”阶段。作家想找“显对立”来构筑自己文学的戏剧性王国,已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只好极力去寻找“潜对立”。这种“潜对立”的集结处,就是精神疾患。
这也许是作家们不得已而为的事情,但我担心的是,病态在文学中泛滥,而文学又肆无忌惮地传播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