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但马（tajima）是兵库县北部地区的古称。我去但马，是因为那里有个城崎(kinosaki)温泉。当然，我是在志贺直哉等人的招引之下来的。其实，一到但马，便觉得这里有无限风光，远远不是一处城崎所能包容得了的。
仍然是巴士旅行，这种旅游适合上岁数的人，可以就近往返，又有导游陪伴。日本的导游十分尽职，一路不停地讲解，其内容涉及丰富的历史人文知识、当地的自然风土和社会民俗，且语言规范典雅，生动有趣，听而无厌。车上有茶水或咖啡，导游一一送到每人手中。走上一两个钟头，就休息十分钟。休息地当然有厕所，而且宽大、洁净。也有茶水，按一下按钮，自动掉下一只纸杯来，想喝绿茶、乌龙茶或冰水，任你便，再摁一下选择钮，就成。
今天的游伴似乎来自两个单位，半边儿是一组穿戴颇为时髦的中年女士，持重而不失活泼，一路谈笑，虽已不是莺声燕语，但也属琴音笛韵，强弱适度，绝不妨碍他人。另一半是“停年”的老人，大都和我们一样沉默，只顾向窗外看风景。车上还有一对老年夫妇，带著两个精神有些障碍的儿子，上车下车都是一道儿，照顾得很是周到。
从名古屋去城崎，经过京都、大阪、神户，然后折向西北，途中要穿越几座长长的隧道。一路上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很是爽眼。中午抵达一家海产店吃“会席”(分组一份一份摆好，大家一起吃)。主菜是“甘海老生食放题”(放开肚皮生吃甜虾)。两两一组，相对而座。大盘里盛著刚刚捞上来的海虾，鲜活生猛。学著周围的人，一手逮住尾巴，一手薅去虾头，立即露出鲜丽的黄和丰腴的肉。连吃数盘，意犹未尽。邻座的走了，对面的也走了，大厅里只剩下几个人了，女侍还在热情招呼大家拿虾。然而，嘴巴有情，肚子无意，这才收拾一下，下楼。其实，这种甜虾(日语叫樱虾)，这时节超市里有得是，也买过，并不感到有何特别，可大家在一起，就吃出了气氛，吃出了味道，胃口大开。这也许是“会食”的好处吧。
鹳鸟的家乡□□丰冈
古代的但马，林木茂密，水网纵横，是鹳鸟的生息地。然而，现代的工业社会，破坏了自然，污染了环境，打三十年前起，鹳就从这里绝迹了。
鹳是一种珍禽，体长约一米，重四至五公斤，通体雪白，两翼后半部分乌黑，姿态神骏不凡。展翅飞翔时，体翅宽达两米，像一架小型飞机。鹳的样子很像鹤，也都爱食鱼虾、泥鳅、青蛙等水里生物。不同的是鹤不停栖于树木，而鹳却栖息于建筑物上或树林中。日本人过新年玩的纸牌“歌留多”，有一枚的和歌里提到“松上鹤”，实际上是说的“鹳”。
近年来，丰冈市为了唤回这种“吉祥和幸运之鸟”，花大力气整备环境，多多开辟水田、水渠，修浚鱼道，禁用农药，电线埋于地下，广植花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十年的努力，终于在自己的家乡，为鹳鸟建造了理想的繁衍之所。坐落在小山旁的“丰冈鹳鸟自然博物馆”，利用照片、图表、实物解剖和录像，详细介绍鹳的繁殖、育雏、成鸟的全过程，鹳的生活习性和对外部环境的要求等科学知识，使我大长见识。如今，经过人工饲育的鹳鸟已有一百多只。从2005年开始，有计划地举行放飞活动，以回报自然的恩惠，实现了长年以来所谓“野生复归”的宿愿。
博物馆后门围著一堆人，一位馆员拿著话筒讲解，不远的山林里，几只鹳停在树枝上。我平生第一次看见这种珍贵的鸟，心里很激动。以前读王之涣《登鹳雀楼》，注意力全在“更上一层楼”这句诗上，谁管鹳雀是什么样儿的鸟。在国内，没听说谁见过鹳，现在看到了，当然感到稀奇。
但我想，鹳雀不等于鹳，据说鹳雀是一种小型的鸟，样子并不美观。栖息于鹳雀楼上的鹳雀，在黄河上飞来飞去，也没有引起诗人的注意，否则，王之涣绝不会视而不见的。我还听说，在欧洲，鹳被当作忠于爱情的鸟儿，人们都欢迎鹳到自己的屋顶上筑巢安家。只要有鹳停宿，这家夫妇当年肯定能生孩子。
画家东山魁夷的散文名作《一条道路》描写德国拜恩州古城，有这样的秀句：“古老的、装饰著墙板的房屋。城门钟楼的尖塔上，擎著鹳鸟的巢。”
人工繁殖的鹳，一次放飞，一般是两只，仪式颇为隆重。把装著鹳鸟的白色木柜，抬上河里的小船，先有地方要人致词，然后一声令下，看守人迅速打开柜子，使柜门大敞，闪现出鸟的雪白的胴体。霎时间，使我想到，新娘子就要下轿了。谁知，鹳鸟望著外边迟疑了一瞬间，随后奋力一冲，呼啸而起，振翅于蓝天白云之间。于是，人们掌声雷动，河上河下，一片喧呼。
2006年6月的一次放飞，天皇次子秋□宫夫妇亲临现场开箱。当时纪子妃已经怀妊数月，还是伴随著丈夫来了。或许是鹳鸟为日本国民带来的福音，这年９月６日，纪子妃生下了皇子悠仁，消除了皇家长期以来无男丁继承皇位的危机，可谓功勋赫赫。
皇子夫妇，各人都留下了一首和歌，记述当时兴奋的心境。丰冈人将他们的歌作刻在石碑上，作为永久纪念。秋□宫殿下写的是∶“人人含笑欢送，看鹳鸟升空飞舞。”纪子殿下写的是∶“翩翩太空展翅，望鹳鸟满心喜悦。”
现在，你若从关西地区乘JR西日本的电车去但马，从丰冈驿一下车，就能立即听到一曲歌颂鹳鸟的优美的旋律。那是丰冈人在向你夸示∶“我们向大自然奉献真诚。”
光芒闪耀呵你的眼睛，
蓝天浩渺呵你的征程，
歌声阵阵呵送你飞升，
满载著我们如花的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