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先恩

岛田市的山岗上，茶园端，竹林旁，窑炉前，欢声一片。2月23日晚上8点，白西绅一郎、竹冈诚治、丁义忠、川人正幸等一行远道的客人手持松块为岛田幸一举行开炉点火仪式。众人捧场，因为这种吉祥的机会几个月难得一回，更因为这窑里再现的是失传的宋代青瓷。

看似普通的窑炉把宋朝的传统和现代的尖端科学结合在一起，在普遍把电与煤气作为燃料的时代，这里与800多年前一样使用马尾松，奇特的是一个窑里分3区，能同时烧出汝窑、官窑、龙泉窑三窑的青瓷，窑中不同地方的温度及氧含量在烧制的过程中始终显示在监视屏幕上，保证了重复性和稳定性。这里还烧出了航天飞机的隔热材料，一个私人窑炉如此功底厚重，令人折服。

步出窑屋，云尽化作雨于白天洒过大地，天空纤尘不染，月明星亮，虽是一勾下弦月，依然照身投影。大家在一面空墙的客室里，簇拥著岛田幸一围坐被炉，共尝樱花虾等土产佳肴。寒风吹过，梅花幽香、松香、酒香，争相飘来，香气撩人，胜似泡露天温泉。岛田先生年届古稀，头扎毛巾，背微弯，布衣带泥，像山西老汉，威而温，严而慈，交谈中略知他的传奇。

30年前，他作为建筑公司的社员去台北，一天无意中进了台北故宫博物院，中华文物大汇于此，令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走马观花也看不过来。当他走到宋瓷展区时，眼睛一亮，凝住了脚步。宋代是中国陶瓷发展的辉煌时期，不管是在种类、样式还是烧造工艺等方面，均登峰造极。宋瓷以烧制地分，有官窑、哥窑（龙泉）、汝窑、定窑和钧窑等五大名窑，其中前3种窑盛产青瓷。青瓷的颜色不是涂画，而是烧出来的，主要与其中铁成份的还原反应有关。展出的宋代青瓷，晶莹柔润，犹如一盅凝脂，冰肌玉骨，胜似翡翠，冰裂与断纹变幻无穷，如“雨过天青云破处”，“紫口铁足”，高贵典雅。青瓷如梦如幻，岛田似梦似痴。

他回到日本就调查青瓷，结果发现研究青瓷的不少，但多热衷于写文章，用于职称晋级，没有人能做，而且当时中国也没有生产。于是，40岁的岛田毅然辞去工作，决心复制青瓷。半路出家，一切从零开始，如此决断，当时遭到讥讽。先后去了几所大学学习，他上大学既不要文凭也不图职称，只为掌握复制青瓷所必需的材料分析等基础知识，随后著手分析古青瓷片，找陶土，配釉料，寻燃料，摸索条件。赴中国考察中，了解到古代由于条件有限，成功率不太高，一有闪失，整窑砸烂，于是古窑址瓷片堆积成山，鉴此他决心做到稳定重复可控，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成功地仿制出宋代梦幻青瓷。在中国台北市和日本展出，名声鹊起，成为日本唯一能复制宋代青瓷的权威专家。

酒过三巡，老人说：“青瓷是中国的智慧，千百年来中国总是无私地将文化和技术传给日本，而日本现在动不动以知识产权相限制，我已70岁了，别无所求，唯一想与中国同行交流，共同推进青瓷的发展，报答中国的恩情，也出于对王毅大使的爱戴。”听老人一席话，不由想起了孔子的名言“君子不器”，意思是人物不是器皿，应多才多艺。我觉得老人是“制器的君子”。

欢谈正兴，不觉夜深，老人依依不舍派弟子送我们下山。回首窑炉，想经历近19个小时的历练，封炉一周后便又能展现一批新的迷人青瓷。满天星斗，流光似霰，清风扑面，梅枝摇曳，即兴写了几句话：

多情残月照梅枝，

稀有全心恒与痴。

冒雨登山何所乐？

梅子青时抚青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