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洞桥记

提及这三个字，我的心头忽地一热

我的父亲生于斯，我的祖父葬于斯

我的先祖，六百多年前迁徙于斯

它通往祁阳和零陵的古道，我熟悉

连接衡阳市区的两条公路，我熟悉

通往世界的每一条小路，我也熟悉

甚至它的每一个山冲，房顶的炊烟

每一户人家，男女老少和鸡鸣犬吠

每一条河流和石拱桥，我也了若指掌

我见过每一株桃树开花，红艳艳的

见过每一颗香柚坠枝，沉甸甸的

夜深时春笋拱出墙角，我也听得清晰

虽是紫色页岩山岗，出产也比别的地方多

即便贫穷的岁月，节日却一个连着一个

桐油灯下苦读，大学生遍布各所名校

呼吸小镇上空的烧饼味道，真香啊！

品尝青辣椒煮拎豆腐，多么鲜嫩

山塘中的黄皮草鱼，是我的爱与乡愁

天空中的每一只鸟儿，飞过茅洞桥

大地上的每一种树木，植根茅洞桥

我的每一次放声歌唱，都是家乡茅洞桥

故乡辞

最热爱故乡的人

并不是那些蛰居故乡者

而是滞留他乡的

一根漂木，或者一只萤火虫

从来没有离开故乡的人

其实是没有故乡的

当你在逆风中掩面而泣

故乡的模样，会愈来愈清晰

那些月明星稀的夜晚

或者大漠孤烟

我们各自借酒浇愁

反复哼唱儿时的俚曲

忽然间，某一个字眼

痉挛了心肌，顿时泪眼汪汪

即使不是诗人，如果再不

抒写故乡，亦被视为可耻

在斗山桥水库大坝读心经

湘南大山深处的一道长城。斗山桥

两千万吨绿色的诗歌，风流蕴藉

春雨里，草木皆兵，南竹拔节有声

夏至里，轻鲦出水，垄亩生机盎然

秋风里，潜龙在渊，渔火温柔以待

冬日里，风雪载途，野菊灼灼盛开

手持一卷心经，从大坝这头到那头

喃喃念叨：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面带微笑，看尽世间虚无，那些

垂钓者，荷锄者，挈妇将雏归乡者

都是生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人

都是菩萨，都是山中的草木与繁花

一只野雉飞过团箩边

但听一声铳响

一只野雉

从团箩边的竹林中飞出

掠过了我们的头顶

其时，我与母亲

正从畔池塘的亲戚家

走过铺着青石板的田墈

闻声停住了脚步

铳并没有打中它

但是

它仍然在惊呼

声音凄唳，揪扯着人心

母亲说，这只雄雉真好看

它们一般成双成对

那么，没有白色颈环的

另一只雌雉呢？

甘建华，湖南衡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文化学者，地理学教授，书画鉴藏家，诗文编选家。诗歌方面：著有《甘建华地理诗选》，配套出版《山程水驿识君诗——甘建华地理诗大家谈》，主编《洛夫纪念文集·诗歌卷》《石鼓书院的月亮》《在那遥远的地方》《云彩里悬挂着昆仑山》等诗选诗刊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