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 轩
　　8月15日，是中国反法西斯抗日战争胜利的纪念日，在日本这一天又被称作停战纪念日。每年这个时候，街上又开始了右派和左派的对抗，右派在叫嚣著极端民族主义的思想，左派在平静地反省著战争对世界人民以及本土国民带来的深重灾难。这样的口舌之战将在平静的秋高气爽中渐趋平静，但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停止过。
　　今年的纪念日，因小泉参拜靖国神社而把全亚洲乃至世界的气氛都搞得异乎寻常地紧张起来，在韩国和中国再次引起了民间的反日情绪，战争的阴影依然没有在这些邻国的上空消失，而是像涨潮的海一般充满了无言的愤怒。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居然在录像租借店里找了一部很好的电影——由织田裕二、绪形直人、仲村彻、鹤田真由主演的《听，海神的声音》（英语名：Last Friends）。在电影里，我听到了这片日本海面响起的涛声，那是海哭的声音，哀叹著那个战争年代无数生命被吞噬，无数的青春被剥夺。
　　1945年，岩波文库出版了一部收集了在战场上死去的学生们的遗书和手记的纪实书籍《听，海神的声音——日本战死学生的手记和遗书》，当时曾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5年后，这本书被拍成了同名电影。只可惜在当时的政局下，对战争真相的反映有极大限制，这部电影没有能触及战争的本质，只是虚浮地对战争做了英雄化的描写。
　　50年后，日本著名导演出目昌伸将这部书重新搬上银幕。它把战争的残忍性和盲目性揭示在观众的面前，让人们重新反省这一场侵略战争的阴暗和血腥，最后还向日本的右派提出了这样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是谁剥夺了这些大学生们青春的权力，是谁扼杀了这些人的美好未来？”听!海神的声音，那是为战争而悲哀的哭声。
　　太平洋战争末期，日本战败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深，20岁以上的学生都成为徵兵入伍的对象，在日本这一徵兵政策又被称为“学徒出阵”。电影把镜头转到了50多年前明治神宫外苑举行的由文部省主办的“出阵学徒送行会”，会场上的所有学生都被号召奔赴菲律宾打仗。
　　在这支学生队伍里有三个好朋友，鹤谷勇介（绪形直人饰）、胜村宽（织田裕二饰）和相原守（仲村彻饰），他们曾是高中好友，现在又同样面对著徵兵的命运。鹤谷勇介在收到了徵兵召书的同时，选择了当逃兵。他逃离家的时候，母亲曾告诫他：“你当逃兵是要坐牢的，是要判很重罪的。”他的回答是：“让我去被人杀，是更大的犯罪。”勇介先是躲在家里，他看到父亲跪倒在家门口，向邻居们苦苦道歉求饶，看到家里的外墙上被贴满“非国民”“卖国奴”“间谍”等大字报……心里涌起强烈的愧疚，为了不连累家，为了逃到更安全的地方，他只能趁夜划著一只小船，逃向更远的荒岛。在荒岛上，他过著野人般的生活，但是依然面临著政府的追杀和惊扰……到最后，他在荒岛上看到远处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时，才欢呼起来：“结束了，都结束了，这样的流血终于结束了！胜村！相原！回来吧，你们可以回来了！”对于日本战败，这个年青人是怀著挚诚的喜悦，他知道不会再有流血了，不会再有战争了，朋友都可以回家了，他可以重新回到自己喜爱的校园了。
　　但是胜村和相原都回不来了。胜村在离开故乡前举办了婚礼，新婚之夜，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碰也不碰自己心爱的女人。当新婚妻子含泪让他抱自己一下的时候，他说：“不可以的，如果我死了，你就太可怜了。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改嫁吧，嫁一个好人家。”他离开故乡的时候，他让女人不用去车站送他，但女人还是站在田野里望著载著爱人远去的列车，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爱人的脸，但是她的心却跟著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后，胜村死在了菲律宾的战场上，在死前，他遇到了一位慰安妇，那位慰安妇告诉他，政府是如何将自己骗到这里来的：“政府只是说让我们来前线帮助军队做一些事。”他在异乡看到了生命被无情地摧残，看到了战争的黑暗，看到了自己的双手也沾上了鲜血……
　　相原是神风敢死队员，本来他已经考入了医学院，准备继承父亲的医院，但是战争把他美好的一切都夺走了，他必须去死，别无选择地迎向那艘美国的舰船。他最后回了一次家，嘱咐妹妹要好好读书考医学院，继承父亲的事业。母亲送他到村口，他在村口的道路尽头向母亲挥著手，连喊了三遍：“妈妈！再见！”母亲看著儿子远去的身影，忽然对女儿说：“你哥哥也许回不来了。”母亲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眼里的泪却浮了上来……
　　一个医学院的高材生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在了那片被战火燃红的海洋里，他的飞机向战舰冲去的那一瞬那，他没有像其它人那样高喊“天皇万岁”，而是像孩子一样呢喃著呼唤著“妈妈”。
　　我曾认识一个老头，他以前也是日本军队的学徒兵。每年他都会去见见那年代曾一起征战的战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青春都丢失在那场非人道的战争里，只有鲜血和死别才可以印证自己的青春。他说他现在可以做到的只有每天祈祷战争不要再来，不要再来剥夺任何人的青春，不要再让人类陷入深重的灾难。
　　我的婆婆——一个曾在战时就读天理大学中文系，新中国建立后又前往北京某大学执教日语的日本女人，在回忆那时情景的时候，她对我说：“那时，满街都飘著徵兵的歌曲，我几乎每天都要去火车站，送我的高中男同学们开赴前线。所有的男孩子，都被徵兵了，但能够活著回来的，只有两个。”
　　说这话时，婆婆的手抚著发黄的照片，照片是她高中时代与全班同学一起前往奈良远游时的留影。留影上，每一张青春的笑脸都是生动的，都是无瑕的，都在期盼著明天的幸福。
　　是呀，到底是谁剥夺了他们青春的权力？听呀，那不太久远的历史中传来的海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