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札幌钟楼

作者：叶晓光

道可到，非常“道”--北海道田野调查系列之五：道央札幌篇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是许多旅人大概听过的话。当长时间在一处生活，最初接触当地时感到的新奇，会随时间冲刷，开始觉得乏味。不过笔者认为，有一个例外情况，即你远道而来，明知将要生活的地方很美，却一再推迟欣赏，直到离开前才发现，长久以来疏忽的，是曾经唾手可得的风景。而这，便是我与北海道首府札幌的故事。

大通公园与札幌塔

还有两天就完成在北海道的考察，期间到过一些地方，取得一定成果。然而有个意识开始频繁地涌动：札幌在我调研期间里，是怎样的存在？作为人类学的学习者，我真的了解当地人文风情吗？思索片刻，得出否定答案。没有留下这座城市的独家记忆，只将其当做暂住的地方，却如同失忆般，忘记这里是才是北海道的首府。于是，整理完心境，放下手中资料，逛逛最不该在我北国生活中，被忘却的城市。

有“洋槐之都”美誉的札幌，是日本最大内陆城市。江户时代末期这里还是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在北海道拓荒后不久，1871年成为首府，街道整齐而宽阔。如果说坐拥日本三大中华街的横滨、神户、长崎同时也充满欧洲风情，札幌则完全按照美国的样板打造。薄衾天凉，秋意渐浓的10月下旬，天空有些灰蒙蒙的色彩，像是黑白照片底片那样，模糊不清，如同我之前对札幌的回忆。在这种情况下，22日，开始找寻这座城市的秘密。

规划好行走路线后，早上10时，前往郊外的白色恋人公园。进大门后，被西洋风格的庭园惊艳，仿佛走进爱丽丝的仙境。在巧克力幻想馆工厂内，观摩日本最具人气伴手礼的生产过程。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重复制作工序，丝毫不为游人的打扰而分心。屏幕上，显示着当日生产量的数字则持续跳动。巧克力清爽的口感让品尝者感受札幌的优雅，在舌尖谱写北国风物诗篇。

白色恋人公园内

13时回到市区的札幌钟楼附近。于1878年设立的日本最古老钟楼，响彻至今已经130余年。在认知里，守时是大和民族的特质。曾以为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其实不然。这一特质是随着工业革命发展，铁路的发达改变人们的时间观念，影响社会行为之后形成的。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和时间赛跑，使人见闻逐渐增长，生命的广度也在拓宽。钟楼墙外斑驳的裂痕，烙刻着日本明治时代“文明开化”后，社会快速发展的激荡痕迹。不知在雨果写作《巴黎圣母院》的100多年前，这里是否也有一位敲钟人，默默地守候札幌，在每一个日落的黄昏。

从二条市场午餐后出来，街上又下起雨。搭上市内电车避雨，请它送我到渡边淳一文学馆前。文学馆由被誉为“水泥诗人”的世界级建筑大师安藤忠雄设计，坐落在住宅区一角。提起弃医从文的作家，中国人会想到鲁迅先生，而渡边淳一则是日本人的答案。出生于北海道上砂川町的他，在1963年取得札幌医科大学博士学位。也许是经历许多生离死别，让他擅于描写两性的心理活动，1995年《失乐园》出版使其享誉世界。曾经读过中文版的《钝感力》，此时也在馆内找到日文版。很喜欢书里的一句话：“面对芸芸众生，各式各样的毛病，有些人耿耿于怀，有些人不太在乎，有些人熟视无睹，在这方面，人们的感觉各自不同，但有一点非常明确，就是只有对各种令人不快的毛病忽略不计，才能开朗大度地生活下去。”此刻，与文学大师在意识里交流，深切感受自己的愚钝。

渡边淳一文学馆内

雨停过后，前往三宝乐啤酒园。“三宝乐”即是“札幌”日语发音“Sapporo”的中文音译。发端于1876年的札幌啤酒是日本最悠久的啤酒，随着产业扩大，1989年原札幌啤酒厂被改建为博物馆。高耸的烟囱和鲜红的墙壁承袭百年历史，被岁月沉淀的麦芽香气，散发在啤酒园的每一个角落。这也是我在系列作品中第三次提到酒。此刻，意识里涌动的是唐朝诗人韦应物《简卢陟》里的名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应当不只是酒类，北海道的各色美好事物，让我在充实与忙碌中得到短暂休息。

三宝乐啤酒园

在拉面共和国晚餐后，前往狸小路商店街。喧闹的商店街里，欢乐气氛在人潮中涌动，将北国的寒冷降低。回程路上，月光稀疏地洒落在大通公园前，和札幌塔的灯光一起温和地点缀夜晚。考察完几个计划中的景点，可以回住所整理心得了吧，我想。不知为何，比回程的意识更加清晰的是，在脑海里浮现的经典动画《聪明的一休》的台词：“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休息,休息一会。”那就休息一会，坐在长凳上观望行人熙攘，于夜晚9时结束一天的旅程。

札幌的节奏，自然是比东京慢的，慢到我的思维也变得迟钝，直到离开前才惊觉城市之美。尽管没有参加冰雪节，却能望见一片纯白。也没有到定山溪泡温泉，却能体味城市的温度。其优雅与独特韵致，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灵魂。

曾以为生命就是睁眼与闭眼的无限循环，睁眼看见生活，闭眼感受梦境。可是如果一直睁眼，会身心疲惫，一直闭眼，会迷失自我。所以，用梦境笼罩生活，成为了一种可行的选择。熟悉的地方，也可以有喜爱的风景。当从梦中初醒时，也会恍然大悟，后知后觉这纯白的慢时光旅程，让我将对北海道田野调查岁月的定位，从居住在这里，变成了生活在这里。

（本文作者系日本泉州商会成员、日本华文作家协会成员、日本埼玉大学文化人类学在读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