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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惠:两个人的孤独
日期: 21年04月1期


晓惠

平时很少追捧名人到盲目支持的地步。因为我是自诩清醒的。

但看到福原爱的婚变,忽然想要写几句。哪怕不是同样以外国人新娘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移居海外的人,也有几分惺惺相惜。

我为小爱打抱不平说:“江家小姑子、婆婆密切参与他们夫妻关系,小爱应该有很多不开心又不好说。”但我女儿小M才刚刚走出校门,是非观念很绝对,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她驳斥:“万一小爱跟那位日本男士真有暧昧呢?”

我说:“我倒是不在意。小爱自己也说了,找他商量事情,有可能婚姻里的不开心,需要知心好友聆听呢?好友不分男女。”

朋友是选来的,中途不喜欢了随时可以不交往,那么可以保持下去的朋友一定是值得喜欢、欣赏、敬仰的。婚前好友的信赖往往超过后来认识的丈夫。

夫妻一开始有爱,到后来往往只是同林鸟,最终目的变成了家庭利益最大化。

婚姻里那些私密的问题,只要不危害到大众,我觉得真的没有必要站在道德高地,全民口诛笔伐。一切让当事人去争论就好,争不出结论可以上法庭。外人不可能知道一段婚姻中有过多少你伤害我、我亏欠你。
说到小姑子。

我在重回单身之后,有过几段感情,其他人都已经可以淡忘,但有个男人,其家人的轻轻一句话和他的无动于衷,至今都让我耿耿于怀。也是因为小姑子。

我刻意要将陈年烂事翻出来,明明知道在旁人眼里显得很小心眼。但我想写出那种鸡零狗碎,也想放下,从此不再有怨。

那位男士是福岛县人,名字的头文字是A,在航空公司工作,叫他A桑吧。

他的前妻在他单身赴任期间,受到日本公认的邪教——“幸福的科学”劝诱,将家里的积蓄甚至孩子们的保险解约金全部捐出去,最后提出要带着两个孩子跟随教团的命令去国外修行。他追到教团分会所在地的澳洲,将次子抢回来,但长子已经被彻底洗脑,带不走了。

如今,他前妻与长子作为教团的精英,在英语国家负责招收会员。这件事应该是A桑一辈子的痛。

我与他交往时,两人都已是饱经风霜的年纪,看过风景,经历荒芜,曾经爱过、信任过,也遭遇背叛,也有铁石心肠伤害了昔日伴侣的瞬间。如今都很珍惜在勉强来得及的年龄遇见彼此。人生越走到后头,性格固化,与他人共度人生变得越来越困难,可谓是难得有相好。

A桑来自东北,虽然在东京这个大都市活了大半辈子,依然有淳朴的一面。
但他也有一个东北人的特点——寡言。因为天寒风大,开口说话会带走热量,久之,日本的东北人都不爱说话了。

多年的努力造就我们现今的资历、身份、资产和儿女,若不是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互相都没有必要苟且。

我与A桑相处融洽,和平到没有什么会引起争论,几乎觉得可能就这样走下去了。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有一天,A桑邀请我去他老家福岛见见家人。东京去福岛沿着海岸线有空旷的公路,不走高速也不塞车,一路有说有笑。

当天开的是他的车——一辆枣红色的丰田Prius,枣红色是他前妻选的,我们这样的成年人并不忌讳过往人的话题,没有独占性的精神洁癖。

沿途还去了常陆海滨公园,看到晚秋著名的扫帚草,红扑扑的草像一团团雾气,引来很多人照相。相处两年,我们第一次合拍的照片今天看起来依旧温暖。

A桑在大企业工作了大半辈子,在日本,你跟对了上司、又比较乖巧的话,便可以慢慢升上去,到退休时做到部长,上市公司可以给出相当丰厚的退休金,如果公司业绩不错,还可以留用下去,或者去子公司做一个四平八稳的管理职位,薪水可能比刚入职的大学毕业生还要高。说实话,我心底有点不屑,但想想上班族一辈子卖给了公司,老来拿一点好处也无甚大碍,况且是公司掏钱的福利,不用国家的税金,所以我的不屑应该是出于嫉妒。

A桑在福岛那个成长的圈子里,被誉为成功的典范。以至于偶尔回乡时,小学的老师遇见他还会继续夸赞。

A桑高中时丧父,现在妈妈和妹妹一起住在福岛。妹妹加代——论辈份也就是小姑子,年龄很大了也没有结婚。但相见之下,性格十分爽朗直率,让人觉得不结婚有点可惜(我的价值观比较古风,小M常常都会反驳我)。

小M说:“像你曾经的婚姻,一场苦难,还不如不结。”
我总是说:“那总归也有收获的,比如你。”

话说到了福岛他家里,一家人围坐着聊些家常话,小姑子拿出他家的相册给我看,以提供新鲜的话题。我翻看着A桑学生时代泛黄的相片,偶尔提问:这是谁呀?你那时擅长什麽运动?有时也故作感叹:哇,妈妈年轻时好时髦啊。加代还是少女呢!

不巧那本相册翻到后面有A桑与前妻结婚仪式、新婚旅行的相片。再往后看,是前妻生了长子之后,在婆家休养的一些温馨画面。

加代忙说“哎哎~ 拿错了。不好意思”,说完一脸歉意。
我觉得马上合上相册不看,倒显得心胸狭窄,索性不动声色继续看下去,还不忘跟A桑开玩笑说:”哇,你前妻好漂亮呢。“

加代说:“就是啊,她原来是Succhi呢,自然漂亮。“
Succhi是日本1990年代对女性空乘的称呼,来自于英文的stewardess,不过现在都改说CA了,也就是Cabin Attendant的缩写。90年代之前的Succi们非豪门不嫁,可以想像,当年A桑娶到Succi回家,是何等地脸上有光,在这个小镇上成为众人艳羡的佳话。
她的这句话当时没有让我觉得尴尬,可是过去那么久,直到分手后的今天,我还是忘不掉,有时甚至在梦中遇见A桑,自己一肚子怨气宣洩而出,擅自给他安排一个不幸的结局。
我反复地想,当年加代是在贬低我吗?还是不小心说错话而已?
或者只是我小心眼?

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跟他的家人隔空有来有往,“中元”和“岁暮”的礼物互相寄了好几次。他妈妈寄来的鱼我很喜欢,福岛那边有一家酒糟醃鱼的名店“丸市屋”,还有一家做了几百年的豆沙馒头店“柏屋”,都是当地人才知道的真正名店。

而我总是担心自己选不好礼物,有时送一盒手霜,有时去百货店地下商场挑一盒点心,挑了又觉得太平凡,寄出去后又怕接道谢的电话……

最后跟A桑的分手来得毫无前兆,两人都没有生气或吵架,只是因为不想花力气挽留。
相处三年,我送过生日礼物给他,他后来转手给了儿子。那是一根俏皮风趣的Paul Smith的领带。

而他一次都没有记得我的生日。第三年见面那天刚好是我生日,于是我轻轻提了一句。当时我正在买一只煮饭用的小砂锅。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抢过砂锅两千日元的账单帮我付了,说是生日礼物。

事后我写了邮件给他,说三年了,这样认认真真对待你,你连生日都不想记住,算了吧。
他从福岛来到东京读大学,毕业后进入年轻的航空公司,押对了宝,这家公司后来熬到业界最大企业JAL破产,终于成为最强。A桑被派到海外辗转任职,经历了妻离子散,最后升到部长的位置,他的骄傲及福岛父老乡亲对他的期待不容许向我道歉,同时他还有五十岁以上日本男人男尊女卑的通病。

读着这篇文章的你,也许开始同情我了。
其实你也只听了我的一面之词。所以免了吧。这不公平也不理性。

回到小爱的话题,两个人的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作为过来人要说的只有一件事——不要让孩子感到无助。其他的背叛、欺凌、钱财……实在解决不了还有民事诉讼。
思绪杂乱时,不如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小朋友。
这是我家附近的河边,“ゴール”即Goal,五六岁的小朋友在冬天里穿着短袖短裤赛跑呢。他们长大后,也会有这些烦恼吗?我们穷尽一生的修行,应该是到何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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