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顾月华

从昨天夜里等到今朝，大家都在找笑笑，笑笑一直不响。一百年的新诗，象一条长长的河流 , 笑笑是加拿大女詩人，借了加拿大春节晩会的名堂，又约了极光文学系列的纽约会场，笑笑同极光的策划人月月，联合开了一场仰望星空的云诗会。上来的人朗读，男男女女西装礼服粉墨登场，个个比专业还专业，笑笑立得笔直，长髪披肩，着身黑衣裳，声音好听,腔调是十足的上海女人。一场晚会笑笑讲讲停停，视频停停放放，角色上上下下，读到艾青的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笑笑要往下头走，被大家叫牢，还有槌衣石，笑笑笑笑,讲我把自己忘记了。

等画面出了痖公的影子，在温哥华屋里门口踱来踱去,镜头切到门口一块灰色的大石头上，画外音是一个女人用河南话的南阳口音，哀哀戚戚地，来读笑笑的这首诗，怎么想得到，三五句诗读下来，人人开始唏哩呼噜哭起来, 一说起这块石头，2018年的风开始倒叙，回忆瞬间游到了白河边，你就哭了，淯水汤汤，槌声嘭嘭，空空不见槌衣人，你就哭了。这些个风里的樱花只管粉著她们的脸，哪裡懂得你的哭泣，你的南方出生的女儿不懂，北美的春天也不懂，这里没有茴香草，没有酸枣树、也没有会陪你哭泣的野荸荠。

这块槌衣石读完了，聊天室里，微信里，大家都在找槌衣石全文。一百年里的好诗也读完了，大家舍不得离开，看得出来心里有闲话沒讲完，啥事体笑笑急乎乎就完结了，一翻身离开到现在，全世界的人都还眼泪汪汪沒有揩干，笑笑就消失了，逃得比穿了水晶鞋的灰姑娘还快，微信群里再留言,影子也看不见了。

月月也在找笑笑，月月要分享这些眼泪带来的快乐，过一歇微信一亮，笑笑上来了，笑笑讲我现在要紧打扫战场，不能让他发现，赶紧烧饭，晚上回来还要帮他理髪，在隐蔽战线干了一个月，象地下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明朝会。月月沒响，过一会又来了一条，谢谢您做我的后盾。又下去了，这句闲话讲完,笑笑就消失了，大家还满世界寻笑笑，只有月月晓得笑笑卸了妆，奔到厨房烧夜饭去了。

第二日一早，闹猛了,笑笑那里比纽约晚三个小时，微信群里都是赞声，笑笑出来打招呼了，大家讲笑笑的诗好，策划得也好，短短的时间带我们走过了百年的新诗，绝妙。槌衣石把我读哭了，制作得很精美，一个一个认真的留言了，世界华文诗歌创作的高潮一个新时代已经来到了！笑笑別人不寻，先给月月留了一条言,看到好多文友留言， 我也哭了，上海人做事就是认真，不能捣浆糊。她象花蝴蝶一样飞到各只群里去唱山歌,到了下半日，月月电脑旁边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了，笑笑来语音电话了。

月月连忙把声音打开,笑笑的哑壳子声音过来了，喔唷，今朝又推扳一眼眼拆穿帮，吓煞脱我了。哪能啦？昨日夜里我一看辰光不对了，这个老先生马上要回来吃夜饭了,我来不及叫停大会，立即结束下线，一关电脑，我立刻打扫战场，销尸灭迹，好象沒有人来动过，裙子脱下来换好家常衣服奔到㕑房，饭老早做好了，小菜也切好弄好，马上七七八八炒起来，你晓得伐？四只菜刚刚炒好，老先生进门了呀，一看吃饭台上啥也没有，就讲了一句闲话把我吓了半死，他讲啥？他讲你现在刚刚开始烧饭啊？我连忙讲不是，四只菜老早烧好了，怕它冷掉,先放在灶头上。

先生不响，他去换衣服,我连忙把菜端到桌上，饭盛好，汤扚好，调羮筷子搁好，服侍好，我等他吃完饭，地上铺好报纸，给他用围裙披好，用用心心帮他推了只小平头，他满意了。叫他去洗澡，我也不敢回信息，汰碗扫地，角角落落揩干净，自己也汰好浴，不敢看手机，睏到半夜四点多，实在熬不牢了，我偷偷起来了，躲在阳台上去看微信,一看不得了，好多好多都来赞我，就一个一个回他们。

啥人晓得五点多我先生忽然也起来了，走到阳台外边问我，你在做啥，我吓一跳，我说我有一篇文章要写。他说不是不让你写文章吗，写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你还不如把英文学学好，考一个级出来，拿一份好工作，净做那没用的事儿。跑到加拿大一天到晚弄中文，一分钱不赚，连家里生意都不管了。我不响，阿姐你想这场诗会要联络多少人，要排练多少次，每一次都比地下党开会还要紧张，我是吓得心脏病都要出来了。所以我没有发朋友圈。

月月对笑笑讲你把他屏蔽了再发啊，大家要看的,我本来以为只有我家的这位老先生不看我的文章，也不看中文书，后来我晓得交关女作家的男人，都不看自己老婆的文章。笑笑讲真的呀，我讲当然是真的，我等诗会一结束，该我写总结了 ,我写文章欢喜夜里写，写到半夜三更进状态，人家白天做事体，九点半准时回房睏觉,三点钟起夜。我大约在一点钟敲过关灯回房，吃两粒安眠药，床上看手机,，翻来翻去两个钟头可以睏着,刚刚落惚,老人家摇摇晃晃起来了，人家旡论怎样的尿急不管，一定要走到我房间拉我的被头，拿我的手塞进被子里，手脚又重，这个意思是带着责备的，手又放在被头外面了，要吃生活了。我刚睏着被人闹醒，跟杀了我沒啥两样，哇里哇啦喊起来，吃牢他来杀人，他气汹汹嘴巴硬，说为了怕我感冒，我一口咬定他想谋杀，你想我如果有把剑,我就把它放在帎头底下，看他还要不要來管闲事。

笑笑说人家好意，我讲现在不来了，我问他你现在睡觉脚还是放在外面吗？他说是的,一生一世的習惯了，再冷，脚要伸到被头外面的，我说好的，今天开始我每天半夜里到你旁边，替你把脚塞进被头里去，他不响，这两天他不敢来了，再过一两个月，看我风平浪静了，忘记了，肯定又要来蓋被头了，这条老命终归要死在他手里，骂了他一生一世，大家的面孔变得换了一个人了，跟鬼一样难看了，脾气是一点点都不变的，我太了解他了。

俩个人讲了半天，笑笑说我听见你那里有声音了，月月说淘米烧夜饭了，我这点拎得清，女人在外头市面做得再大，六点钟家里一定开夜饭，这只板头不要给人捉着，想要做啥就做啥。笑笑说我看姐夫脾氣气老好的。好啥？好好烧饭给他吃就太平，我不是常常要出去开会旅游吗，他前头的几次是支持的,看到我开心他也开心。

有一次在外面跌破了头回来，半天不肯脱帽子，吃饭了儿子说妈妈是不是把头掼破啦？哪能不肯脱帽子啊？我一听台阶搭好了，立即接口说是啊，这次出去不小心把头跌破了，缝了三针，过两天就拆线了。这下好了，终算给他们父子找到理由了，好了，妈妈以后不许一个人出去开会了。我这个人是可以忍的，但也是有底线的，我说我明天就离开这个家，就是去做保姆，一个礼拜也有一两天休息，怎么我就应该天天烧饭，做你们一辈子佣人，谁敢再管我的自由，我明天起不烧饭了，要不要试试看，大家不响了。

不过笑笑你真的让我想不到，你有才有貌人见人爱的女人，人前风光无限，以为你的老公不知要怎样宠你才对，原來也是一样的受气。

笑笑笑了。月月讲，笑笑我要去炒菜了，不跟你多讲了，笑笑说炒啥菜讲来听听，我讲汤老早燉好了，我终归回到纽约先买一只维吉尼亚火腿切段放好，每天必须燉一只汤才开饭，今朝是黄豆排骨汤，火腿十几片，切点冬筍下去，要是有百叶，做点百叶结。

买点菜不容易，三天两头落雪，出太阳也是零下，又怕跌跤，又怕感冒，还要怕感染新冠，上几只送菜网，乱点鸳鸯谱，有啥烧啥，马马虎虎炒点菜，今天糟了龙利鱼片，绿叶菜也沒有了，用五颜六色小辣椒炒鸡蛋，一盒嫩豆腐配一盒玉菌菇，好了，真的不可以再讲了，男人拿女人的翅膀都折断，你知道为啥？为啥？不让她们飞？飞？想得美,为了让她们进厨房，晓得伐，再会。

作者简介：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学士、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名誉会长,主要作品：小説集《天边的星》， 散文集《半张信笺》《走出前世》《依花煨酒》。传记文学《上戏情缘》。作品入选多部文学丛书，主要文集如《採玉华章》《芳草萋萋》《世界美如斯》《双城记》《食缘》《花旗梦》《纽约客閒话》《纽约风情》《丝路之旅》《情与美的絃音》《人生的加味》等，文章入选主要报刋如：人民日报海外版、世界日报、文综杂志、花城、黄河文学、美文等。现任纽约侨报专栏作者。其诗歌、散文、小说多次荣获国内外大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