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 轩

　　朋友在MSN上给自己起了一个奇怪的网名——“听妈妈的话继续坚持”，我有些好奇，问她怎么回事。她很无奈地说：就是那个该死的工作呀！我一直想辞，但妈妈说让我再坚持一下，希望我不要随意跳槽。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同情这位朋友。以前朋友向我诉过苦，说：公司里的气氛很紧张，大家动不动就冷眼相向，好像是结了仇似的。部长在部里有一个情人，虽然没有实衔，在部里也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外行人对内行人指手画脚，真的让人受不了……这种公司听听也不是长久可待的地方。但朋友是一个从小听妈妈的话，长大跟著党走的乖女孩，虽然在公司里受了那么多气，但这次那位自称走过的桥比她行过的路还多的母亲大人又出来干涉，朋友不得不又屈从于她的语重心长和冗长说教，再次选择硬著头皮坚持下去。
　　其实，我一直认为找工作应该是以自己为本位的。工作和夫妻一样，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别人看著外表再好，待在里面受折磨的却是自己，所以面临这种事情，最好是自己拿主意，因为这是一个人的事情，自己的事情。
　　经历了许多，我逐渐悟出这样一个道理：这世间有许多需要一个人决定的事情，不但是要自己去独立地选择，而且也要一个人承担其最后的结果。比如生活方式、职业、婚姻……按别人意志生活的人，是无法得到自己幸福的。因为即使听从了旁人的安排，自己的心里也会有一些些不甘，就算结局是幸福的，仍会心存遗憾，暗自认为当初如果没有听某人的话，或许就会获得更多的快乐，更多的幸福——人们永远是对未经历过的事情抱有某些程度的幻想，因为未经历过就不会有失败的体验。
　　如果一个成年人一味依从父母或者旁人的意见行事，只说明他没有真正长大，只表示他是一个不敢自己担负后果和风险的弱者。因为万一落入不幸，他就会有理由去逃避：“当初这本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选择错了，也罪不在我。”于是，替人做选择题者在这时候就会陷入一种无法回避的尴尬，活脱脱成了《红楼梦》里的老祖宗，即使千思百虑地为宝玉理智地选择了贤妻薛宝钗，但最后还要头顶“棒打鸳鸯”的恶名，为黛玉病死和宝玉出走背上黑锅。（我始终不相信，林黛玉和贾宝玉终成眷属会是一个幸福的结尾。有个天天动不动怄气、说不说流泪的老婆，贾宝玉也许过不了三个月的新婚日子，就会撞墙自杀。）
　　相反，在人生关键时候自己拿主意，就算父母反对也要坚持自己决定，才是真正对自己负责、对父母负责的行为。可惜，不少父母亲不懂这个道理，他们在孩子们最重要的人生选择上总是要摆出过来人的面孔、家长之威严逼迫孩子依著自己手中的指挥棒“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拐”。如果孩子不听，就成了天大的不孝。我经常听到为人父母者对著朋友大叹苦经：“孩子翅膀硬了，主意多了，不肯听我话了，要和我对著干了，真真是气死我了。”其实，孩子的人生之路终究是要他们走出来的，父母再料事如神也无法替孩子完成一生，何况父母怎么能确定孩子的选择是百分之百错误的呢？人生本来就是诸多可能性组成的一个行进过程。
　　记得很久以前，我居住的200弄13号小院里曾经出过这样一件轰动事件。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儿硬要嫁给一个又会喝酒又会抽烟的卡车司机，父母自然竭力反对，把户口本藏起来，将女儿锁在家里，不让她出门。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小院里的人都在家休息，突然响起哭闹的声音。左右邻舍都跑了出来，站在院里看“西洋镜”（上海话，凑热闹，看新鲜）。只见三楼的窗口伸出一只脚，半悬著，脚上穿著一双棉拖鞋，喇叭裤管很大，在风里像面旗帜一样飘呀飘。有女儿的哭声，好像在说：“你们不让我出门，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父母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到，也许女儿就是抓住了知识分子父母的软肋——要面子，丑事不愿太过声张。看热闹的人群中传出一些叹息：“要死了，要出人性命了！”“真是女大不中留。”“那个混账小子不知给这个女小囡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全小楼的人都不看好这场婚姻，全小楼都认为那父母的干涉是正义和自然的。
　　几年过去了，知识分子父母都没有让司机女婿和不孝女儿上过门，一直到外孙出世，小楼才第一次迎来这对新人夫妻。那一天，小院一片春光明媚，金沙般的阳光轻轻地泻在年轻夫妻身上，丈夫抱著婴孩护著妻子，体贴而又温柔。他们轻轻地走上楼，叩开了家门，又悄然无声地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谁也不知道门后发生了什么故事……事情的结局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到市政动迁我们搬出那幢小楼为止，小院里经常听到知识分子父母在夸劳动人民出身的女婿是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体贴长辈关心妻子。事实证明，一个大专毕业的女人和一个初中文化程度的男人完全可以组成模范夫妻，父母的经验谈并非永远真理。
　　我听说，那位不听话的女儿离开家时，只说了一句话：“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就算最终不幸福，我也不会哭到你们面前的。”我很佩服这个女儿，倒不是因为她有慧眼选中一个好丈夫，而是她敢于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并承担责任。人，是需要这种勇气的。